許宣傷勢之重,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王重陽真炁固然強猛無比,對醫術卻一無所知,除了抵住他的雙掌,強行用真氣貫通他的經脈外,別無良策。
殊不知經脈有如河道,若是河道猶存,隻是底部淤泥厚積,自然可以用洪水將其衝卷疏通;但如果河道早已迸決,再猛的洪水也無濟於事,隻會將垮斷的河道衝擊得更加七零八落。
許宣被他真氣這般洶洶輸入,劇痛如絞,散布在全身各處的真炁更四處激蕩亂撞起來,疼得他撕心裂肺,汗如泉湧。撐不到片刻,便大叫一聲,翻身撞飛出幾丈遠,暈厥不醒。
如此嚐試了幾回,非但沒有半點助益,傷勢反而越來越重,連雙臂也難以抬起了。王重陽束手無策,蛇聖女卻已明白過來了,轉怒為喜,格格大笑道:“好徒兒,不用管他啦,這小子自作孽,不可活,就算神仙也難救了!”
若是往日,許宣必定立刻伶牙俐齒地還以顏色,但此時滿心悲沮駭怒,壯誌全消,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耳邊心底,反反複複地回蕩著無數尖利的狂笑聲:“許宣啊許宣,你這一輩子都隻能做一個廢人,再也不能為父母報仇了!”雙拳青筋暴起,淚水奪眶。
此後幾“日”,除了吃魚、睡覺,王重陽繼續潛入天湖,仔細探尋“白虎皮圖”的下落。m.X520xs.Com
許宣則終日失魂落魄地蜷在罅洞裏,就像墮入夢魘,昏昏沉沉。忽聽上空雷聲轟鳴,心裏一震,抬頭望去,卻見黑雲盡散,露出了幾顆疏淡的星辰。
他忽然想起完顏蘇裏歌彎弓搭箭,射向那璀璨的星空,轉過頭時,那凝著淚光的笑靨:“雄庫魯,不管你要不要我,不管你回不回來,我都已經是你的妻子啦,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喜歡上別人……我要你記住,那一顆星星,就是我。”
心底突然一陣如割的劇痛,接著又慢慢地變為甜苦交摻的酸楚。不知此時此刻,那剛烈而又溫柔的女真郡主身在何處?是不是也在凝望著燦爛的星穹,想著他呢?
在他頭頂正上方,北鬥七星灼灼閃耀。古人說“鬥柄朝東,天下皆春。鬥柄朝南,天下皆夏。鬥柄朝西,天下皆秋。鬥柄朝北,天下皆冬”。在這冰天雪地的北海極夜,仰望著那燦燦鬥柄,竟有一種寒徹入骨的恐懼與孤獨。
有人說,每個人都是天上的一顆星辰。如果那顆是蘇裏歌,那麼爹爹與真姨娘又在何方?白姐姐和小青呢?還有那待他如己出的楚青紅、被韃子公主占據了肉身的王允真、攪得天下大亂的林靈素與王娘子……甚至那傾國傾城、毒辣如蛇蠍的李師師,是否都閃耀在上空的某一處?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晝。在這廣袤無邊的星空裏,所有光耀千古的聖賢英雄、所有默默無聞的平民百姓,是不是都化作或璀璨、或黯淡的星子,破碎虛空,獲得了永恒?
那麼他呢?哪一顆星星才是他自己?
狂風鼓蕩,他呼吸如窒,整個人仿佛被裏裏外外吹透,化成了一片蒼涼寂滅的虛空。在這浩瀚無垠的星穹與時空麵前,所有的情仇恩怨、悲歡離合,都變得渺如沙塵,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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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宣想得出神,竟未察覺到王重陽已站在自己身邊。隻聽他歎了口氣,道:“萬物無常,風月長新。就算是這北鬥七星,也不是永恒不變的,再過十萬年,就不是這鬥柄的形狀啦。”
許宣一凜,道:“你說什麼?”
王重陽搖了搖頭,道:“這不是我說的。是女媧娘娘在‘先天神功’第一段裏說的,‘道生混沌,混沌生天地,天地生萬物。北鬥十萬年而一新,日月百億年而殆盡。天地無常,萬物無形,道在此中矣’……這天地間本就沒有永恒不變之物,日月星辰也不例外。”
他單純仁厚,心無芥蒂,竟隨口便將“先天神功”的總訣背了出來。許宣心頭大震,直如醍醐灌頂,反複默念著那句“天地無常,萬物無形,道在此中矣”,一時間似有所悟,卻又說不出其所以然來。
王重陽仰望著滿天搖搖欲墜的星辰,又喃喃道:“女媧娘娘將天空以‘井’字形,劃成了‘乾宮’、‘坎宮’、‘艮宮’、‘震宮’、‘中宮’、‘巽宮’、‘離宮’、‘坤宮’、‘兌宮’九格,夜觀星宿的移轉變化,便能知道方位和季節了。可是從天地初成至今,這九宮世界,又不知曆經了多少滄桑變化!”
許宣心裏突突狂跳,有意套他話,道:“王聖使,原來你‘先天神功’所走的‘九宮步’就是因時因地,依循天上星宿的九宮變化而來,難怪這般詭譎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