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個滿臉麻子的高胖男子一邊拱手作揖地朝眾人陪笑,一邊朝洛原君走去,正是臨安城最知名、又最遭人厭的棺材鋪老板錢老三。
許宣暗奇,此人出了名的慳吝奸猾,平時連一個銅板也舍不得多花,今日肯進這京城最貴的分茶酒肆,自是有人請他白吃白喝無疑。隻是洛原君千裏迢迢來到臨安,若是為了聯宋伐金,為何要請一位棺材鋪的老板?
錢老三也不管別人如何哄他,滿臉堆笑地朝洛原君行了一揖,施施然坐了下來。
那夜追蹤白玉蟾未果,胡三書、李公甫等海賊查遍了臨安城的驛舍賓館,也無消息。許宣靈機一動,想出守株待兔之計,轉而打探洛原君的行蹤,如果白玉蟾的目標當真是這西涼公子,隻要守住這廝,就不愁她不再現身。
然而這六七日來,他跟著洛原君轉遍了大半個臨安城,卻始終不見白玉蟾。越是見不著,越是牽掛,日裏夜間,眼前耳邊盡是當日白素貞的音容笑貌,與這白玉蟾時分時合,難辨真假。心思全縈係在了伊人身上,患得患失,此前的滿腔恨火熄散了不少,一時反倒不急著複仇了。
洛原君出手闊綽,隨行仆婢眾多,包了保佑坊的一座驛館作為寓居之所。平日不是喬化成“顏完金”,宴請城中顯貴,就是在勾欄瓦舍裏流連忘返,醉宿青樓,或在名妓府宅裏尋歡作樂,通宵達旦;除此之外,常常還以真實身份,間隙裏會見一些三教九流之徒,有相命先生、風水大師、名工巧匠……今日竟連棺材鋪的老板也叫上了,真不知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許宣豎耳傾聽,洛原君卻似極為警惕,一句話也不說,讓侍女取出筆墨,塗塗寫寫一番,遞與錢老三。錢老三提著筆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逐行答複,遞還她們。如此一來一去,往複了好幾輪,仍不見結束。
許宣拽住劉猴子,又往他手心裏塞了一塊碎銀子,低聲道:“你去看看錢老三寫的是什麼。”劉猴子心領神會,立刻提著茶壺、果子奔到洛原君那桌,假意添茶招呼。那幾個白衣侍女有意無意地將他擋住,他仍然偷瞥了兩眼,又假裝回到許宣桌邊添茶,壓低聲音道:“棺材!他們畫的是棺材!”
許宣越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洛原君到臨安若是為了聯宋滅金,和“棺材”又有什麼幹係?想起那幾個白衣侍女當日在亂葬崗上四處找尋的情景,更覺蹊蹺,難不成他們找的是什麼死人?跟蹤這廝的最主要目的,原是為了等候白玉蟾現身,此時被激起好奇心,直想查個水落石出。
過不多時,錢老三起身朝洛原君拱手作別,喜滋滋地將白衣侍女遞送的一小包物事揣入懷裏,自行去了。
許宣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跟著下了樓。街上車馬川流不息,正想著如何將這棺材老板擒到偏僻處,問個究竟,錢老三突然捂著胸口大叫一聲,直挺挺地撲倒在地,渾身抽搐。
眾人驚呼著避讓不迭,許宣心裏一沉,便欲上前施救,眼角瞥處,卻見洛原君正笑嘻嘻地搖著羽扇,從酒肆的二樓窗口朝下觀望,隻得又頓住腳步,朝胡三書使了個眼色。胡三書搶步上前,摸了摸錢老三的脈門,又查了鼻息,故意朝周圍行人叫道:“不得了啦!錢掌櫃得厥心痛死啦!”
許宣又奇又惱,知道必是洛原君施毒滅口,但不知究竟是何奇毒,除了引發心悸,竟似無其他症狀。轉頭再望時,洛原君已在眾侍女簇擁下出了酒肆,鑽入候在店前的馬車,朝南飛馳。
許宣邁步欲追,忽見白影一閃,有人將錢老三扶了起來,心中猛地一跳,狂喜欲爆。那人白衣素冠,清秀絕倫,赫然正是自己連日來苦苦找尋的白玉蟾!立刻將洛原君拋到了九霄雲外,折身返回。
街上行人紛紛圍攏上前,探頭張望,隻見白玉蟾取出一排金針,接連封住錢老三胸口、頭頂的十三處要穴,又在他心口紮了幾針。錢老三眼球上下翻動,渾身簌簌亂抖,過不片刻,竟然“哇”地噴出一口黑血,竟似重新活了過來。
眾人驚呼四起,許宣亦大為訝異,從“她”純熟老到的手法來看,醫術高超,絕非一日之功,然而白素貞修行雖久,卻對醫術一竅不通。難道“她”真的不是自己念念不忘的白姐姐?
白玉蟾又從袖中玉瓶裏取出兩顆藥丸,喂錢老三服下,而後收起金針,對眾人的驚歎、讚揚聽若罔聞,起身便走。
許宣傳音胡三書,讓他速命李公甫將錢老三帶回衙門問話,查明洛原君的目的。自己則時快時慢,緊緊尾隨白玉蟾。
此時洛原君的馬車早已不知去向了,白玉蟾似乎也知追他不上,索性漫無目的地在坊間閑逛。“她”在“張古老胭脂鋪”轉了片刻,又到“徐茂之扇子鋪”裏把玩了一會兒各色折扇,而後在“石家念二叔鏡子鋪”挑了麵古銅菱花鏡,不緊不慢地沿著小河朝南信步。
“她”似是對京城的市井生活事事新鮮,就連滿街叫賣的涼水、小食也讓“她”應接不暇。“她”在“段家乳酪”吃了碗雪乳,經過“李家食鋪”時嚐了些胡餅、幹脯,到了聚安橋上,又品了品皂兒膏、琥珀蜜、糖絲餞,每樣都是淺嚐輒止。而後朝西轉入下瓦子,走走停停,看了一陣鬥雞、爬竿、傀儡戲,經過茶館時,又被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吸引,站在人群外聽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