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琴樓原是許宣生母彈琴的所在,她去世後便再無人使用,擺在案上的兩把古琴早已蒙上厚塵,久無弦聲。許宣小時頑皮,曾從門縫鑽入多回,發現屋角的多寶櫃後有一個暗門,可通往湖邊回廊,此時見狀,立刻悄無聲息地躍下屋簷,繞過廊亭,打開機關,藏到了那琴樓的暗門之後。
隻聽腳步聲越來越近,不過片刻,洛原君便引著兩人到了樓外,開鎖推門而入。此處距離聽荷樓約有三百步,鬆竹環繞,極為僻靜。洛原君卻似生怕被人聽見,關上門,依舊壓低了聲音,說道:“秦侍郎想必已經和殿下說過我的身份,以及此行的目的了?”
秦熺清了清嗓子,輕聲道:“殿下,家父已遣人映證過了,顏相公確實是當今的大金國太子。他此番赴京,誠欲與殿下結好,以待他日殿下登位之後,成就宋金兩國千年和平之大業。”
許宣一愣,大為意外。隔著暗門的縫隙窺望,隻見趙伯玖皮笑肉不笑地道:“濟安太子北海屠龍,草原驅虎,威名如雷貫耳,此番遠道登訪,實在讓小王受寵若驚。隻是小王既無安邦治國之才,又無降龍伏虎之力,且不說父皇龍體康健,正值盛年,縱然等到百年之後,論能力、人望,隻怕也輪不到小王,有負濟安太子厚望。”
洛原君道:“殿下實在過謙了。濟安雖遠隔萬裏,也素聞殿下福澤深厚,眾望所歸,大宋天子之位非君莫屬。自紹興和議之後,你我二國化幹戈為玉帛,四海升平,風調雨順,我此番赴宋,也是為了千秋萬載,永絕烽火,赤誠之意,天地可鑒。”
趙伯玖點了點頭,道:“宋金和平永固,是蒼生之幸,也是小王日夜所禱。父皇當年聽從秦相國等滿朝文武的忠諫,痛下決心,除去嶽飛,也是為了彰顯結好的誠意。盟約既成,非海枯石爛不能更改,無論小王登不登位,這點都是一樣的,太子不必擔憂。”
洛原君歎了口氣,道:“趙官家一言九鼎,濟安自不憂慮,但我聽說普安郡王素懷收複舊土之誌,對嶽飛極為同情,如果趙官家百年之後,由他繼位……哎,那就指不定浩劫重起,生靈塗炭了。秦侍郎,你說是不是?”
秦熺小心翼翼地道:“普安郡王當年確有說過要收複河山,迎回二聖的話,但見龍顏不悅,這些年已極少再提此事了。據我所知,官家也是擔憂他矢誌不改,為一己功業而壞了蒼生之福,所以才采納家父舉薦,將仁厚聰睿的恩平郡王立為皇子。”
趙伯玖似笑非笑地道:“秦相國舉薦之恩,沒齒不忘。但普安郡王年幼時說過的話,豈能作數?這些捕風捉影之事,不提也罷。”
洛原君搖扇笑道:“恩平郡王宅心仁厚,果不其然。隻是人無傷虎意,虎有食人心。殿下想必也聽說了,大夏、西遼兩國聯合蒙兀各部,勾結我大金國的內奸作亂,想要殺我父子,分我天下,你且猜猜,大宋有沒有人與之暗中聯手?如果有,又是何人?”
趙伯玖皺起眉,欲言又止。
洛原君道:“殿下聰慧過人,想必早已猜出來了。暗中勾結遼、夏、蒙兀,想要顛覆紹興和議的,正是素有收複舊土之誌的普安郡王。”見他神色驟變,笑道:“不過郡王放心,我早已打探清楚了,此事與趙官家、與殿下都無半點幹係。此番我奔赴萬裏,正是帶來了汗阿瑪的密旨,要與大宋攜手結盟,永固太平。”從懷中取出一卷黃綢,遞與趙伯玖。
趙伯玖展開隻看了兩行,神色登緩,沉吟片刻,道:“不是小王信不過濟安太子,隻是此事關係甚大,單憑太子擒獲的刺客一麵之辭,實難佐證。即便說服得了父皇,也難讓滿朝文武信服。”
“殿下考慮的極是,”洛原君嘴角勾起一絲古怪的微笑,又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這封密信是普安郡王身邊的人親手所寫,郡王就算不認識他的筆跡,趙官家想必也已熟識得很了。”
趙伯玖瞥了眼信末的簽名,“啊”地一聲輕呼,接信的手微微發抖,雙眼中盡是掩抑不住的驚喜。
秦熺湊近一看,失聲道:“史浩史相公!”洛原君道:“若隻是我大金國亂賊的一麵之辭,自難確斷,但這位史相公乃是趙官家禦命的王府教授,普安郡王奉為恩師,他親筆所言,想來不會是假的了罷?”
趙伯玖眯起眼,目光閃動,想了好一會兒,搖頭道:“此事關係太大,就算真是史相公的手筆,也不能斷言普安郡王參與謀逆。爹爹最討厭兄弟不睦,我若呈上此信,說普安郡王勾結外賊,妄圖弑君篡位,他不但不會相信,反倒會懷疑我構陷栽贓。”
洛原君搖扇歎道:“那就沒有辦法啦。再過幾日,便是‘仙佛大會’,趙官家照例必親臨觀看,普安郡王若真安排刺客,殺了他,取而代之,必會重啟宋金之戰,到時候隻怕迫不及待要割下郡王的頭顱來祭旗。”
趙伯玖臉色忽紅忽白,半晌未答。洛原君朝秦熺使了個眼色,秦熺低聲道:“史相公偏袒普安郡王,已非一日,他做事縝密,素求萬無一失,如果真如信中所言,必會在仙佛大會上動手。殿下若不敢進言,不如將此信交與我,改由家父呈送給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