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一念及此,不由起了憐憫之心,右手抱住那盲女的腰,輕輕地放到了床上。盲女神色登轉鬆馳,嫣然一笑:“是你,是你。這世上隻有官人對我這般溫柔。我等了半個多月,還以為官人不會再來啦。”淚水卻從眼角倏然流下。
許宣輕輕摸了摸她濕漉漉的臉頰,想要勸慰,卻又怕一開口便露了餡,驚動樓下的醉客。盲女嘴角眉梢盡是喜悅,伸手似乎也想撫摩他的臉,卻又縮了回來,歎了口氣道:“官人不願讓奴家知道長相,奴家便不摸啦。但是官人能……能不能說幾句話?讓奴聽聽你的聲音,至少下次來時,奴家也分得出是不是別人。”
許宣心下頓寬:“原來她不但沒見過情人的臉,也沒聽過他的聲音。”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我有個朋友在碧雲樓喝醉了酒,無處可去,能不能在你這裏借宿一宿?”
盲女聽見他的聲音,臉上紅暈泛起,但聽聞他帶了一個朋友來,又閃過慌亂失落的神色,微微一笑,道:“奴家這間屋子原本就是官人包下的,你朋友想住多久,便住多久。”雙手摸索床沿,便欲起身相讓。
許宣忙道:“我朋友喝得爛醉,讓她在浴桶裏坐坐便好。”盲女歉然道:“奴家等著官人來,桶裏早盛好了熱水,過了這許久,隻怕已經涼透了,奴這就去叫人換些熱的……”
許宣道:“不必,涼了才好。正好讓她浸浸冷水,清醒清醒。”右手探入浴桶,運轉陰屬真炁,水麵很快便結了一層薄冰。
此時白素貞已昏昏沉沉,燙如火爐,許宣將她抱入木桶,冰水剛沒過肩頸,立即“哧哧”激響,霧氣蒸騰。盲女聽見聲響,又驚又奇,卻不敢相問。
許宣一手抵住白素貞的背脊,一手探入水中,寒氣循環周轉,很快便將她的體溫降了下來,氣血也越來越緩。正舒了口氣,忽又覺得不妙,她身上越來越冷,凍如寒冰,牙關更是不住地格格亂撞,原本酡紅的臉已變做了淡青色,冰霜凍結,月光下望去,直如僵屍。照這麼下去,隻怕不等壓製住春毒,她便已生生凍死了。
隻得又運轉陽屬真炁,將冰水製熱,然而不過片刻,她的體溫又急劇上升,香汗淋漓,臉頰更紅得似要洇出水來。如此反複了幾次,冰塊結了又化,化了又結,她卻依舊忽冷忽熱,急劇交替,劇毒毫無半點消減,饒是許宣一身絕學,也無施展之地。
想起貝海爾湖底的寒暑海竅,心中一動:“是了!眼下她體內就如那海竅一般,陰陽淆亂,忽冷忽熱,我與其借水來調節她的體溫,倒不如用‘逆煉混沌元炁’的方法,直接將她氣血調平,就算無法清除餘毒,也能延緩毒發。”
當下將白玉蟾抱到床上,用毛毯裹實,解開封閉的經絡,盤腿坐在她身後,雙掌抵住其背,徐徐運轉陰陽二炁。
她的真氣極為古怪,時順時逆,忽陰忽陽,與道門各派的修煉法門截然不同,又不像是魔門的陰邪之術,在花毒催發下,更是時而如岩漿翻湧,時而似冰風肆虐。好在許宣諳熟陰陽逆煉之法,又曾在蓬萊“天漏山”苦修天人交感,換做別人,隻怕疏導不成,反被引得經脈紊亂,走火入魔了。
饒是如此,他仍不免時而如坐蒸籠,滿頭熱汽升騰;時而如墮寒淵,遍體冰霜凝結。盲女不知發生何事,卻能感覺到周遭溫度的離奇變化,抱腿蜷在屋角,滿心忐忑,過了小半時辰,聽見兩人呼吸大為平順,氣溫也漸趨正常,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卻不知許宣的驚惱沮喪更甚於前。他用盡全力,也不過將白素貞體內忽寒忽熱的邪毒勉強壓下。情花之毒早已侵入她的骨髓、髒腑,哪怕按照氣血最慢的流轉速度,七天內也必定滲透全身,別說換血,就算換遍五髒六腑,也救無可救。唯一的辦法,隻有盡快抓住洛原君,迫使那小賊交出解藥了。
他折騰了一夜,精疲力竭,一時間忘了那盲女仍在屋中,盤坐在白素貞身側,胡思亂想了片刻,困意排山倒海地湧來,不知不覺間竟然睡著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覺寒氣直迫眉睫,許宣一凜,驀地睜開眼來。
卻見月滿西樓,燭影搖紅,白素貞雲鬢繚亂,左手舉著紅燭,右手緊握“龍牙”,抵住他的咽喉。許宣大喜道:“白姐姐,你醒了?你體內餘毒未消,不可妄動真氣,以免又隨氣血攻入心竅……”
“誰是你的白姐姐!”白素貞俏臉如紅霞暈染,又驚又惱,匕首往前一頂,低聲道,“你是誰?這是哪裏?是誰……是誰換了我的衣裳?”但見她身著一襲素絲褙子,衣襟半¥敞,露出嫩綠繡羅抹xiong,原先的衣裳則堆在了牆角的籮筐裏。
許宣心中一凜,低眼望去,才發現自己那件沾滿汙泥的長衫也被換成了幹淨的青布褙子,冷汗登時沁滿全身,一邊轉眸掃望,一邊敷衍道:“白……娘子少安毋躁,待我慢慢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