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沉吟了好一會兒,方道:“奇怪,這五十七具‘屍體’,有的確實已經過世了,有的還存一絲氣息。若說是法海所害,身上卻都找不到重創痕跡,死因也是各不相同。但若說……若說是……”欲言又止,搖了搖頭,道:“罷了,老衲見識淺陋,一時難以定斷。各位施主如信得過金山寺,請容老衲將這些棺材抬入虛心堂,與住持師兄一起診斷……”
許宣等的就是這句話,搶道:“大智長老德高望重,在下豈敢不信?隻盼菩薩開眼,長老妙手回春,救回我娘子一命!”
眾海賊齊聲附應。那些死囚家眷原本隻是拿了胡三書的好處,想來金山寺再訛上一筆的,聽聞還有起死回生之機,更是喜出望外,聲淚俱下地叩頭跪謝。
大智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蒙諸位施主相托,老衲必全力而為。”從懷中取出一個淨瓶,倒出丹丸,逐一塞入棺中“屍體”口中。這丹丸乃是金山寺特製的藥丸,人稱“如來丹”,含在舌下可續養陽氣,即使是重傷垂死之人也能多活數日。
眾人歡聲雷動,道壇又響起了莊嚴法樂。
眼見一場危機就此消弭,知客僧們無不鬆了口大氣,當下指揮眾船靠岸,又拉動錨索,將那車船泊在了深水處,而後架好浮板,逐一抬下棺材,放到岸邊。
海賊們抬起棺材,正欲奔入山門,眾知客僧忙上前攔住,道:“水陸法會將至,寺內實無太多可供留宿之處,各位家屬、女眷權且在寺外耐心等待……”
胡三書叫道:“那可不成!男女授受不親,我們少奶奶還沒死呢,豈可獨自一人留在寺廟裏?我怎知法海那賊禿會不會又起什麼歹心?若被他殺了滅口,你們這些和尚擔當得起麼!”
他伶牙俐齒,加上眾海賊七嘴八舌地起哄,知客僧如何辯得過?大智微微一笑,道:“施主說的是,那就煩請你家相公與夫人一同前往虛心堂等候,老衲去去就來。”朝許宣合十行禮,轉身自行回去了。
眾海賊還要吵鬧,卻被群僧阻擋在外,見許宣眼色示意,隻得憤憤作罷,敲鑼打鼓地擠在山門外,目送著許宣、胡三書拾級而上,消失在金山寺的大門裏。
許宣隨著知客僧七折八轉,沿山麓南側走了六百餘級石階,到了虛心堂。樓閣高兩層,周圍竹林森森,綠影搖動,極為清幽,原是眾僧讀經講法的所在,後來因香客眾多,便專門辟出供遠道而來的香客留宿。
一樓的大堂裏原本排列的二十張簡陋竹榻,還堆放了幾十個蒲團,可供五六十人歇息,此時為了放置棺材,全都摞到了廊道上。
二樓則是分隔開來的十餘間客房,簡單素淨,知客僧挑了間敞亮的供許宣、胡三書住下,又端來了清茶素餅,合十道:“兩位施主,大智師叔已去問請方丈了。。你們且在這裏歇息,等用過晚膳,方丈定會前來會診。”
知客僧剛行禮退出,又有其他知客僧引著香客上樓入宿,隻聽一個沙磁的聲音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久聞金山寺乃大宋名寺之最,除了佛法精深,高僧如雲,風景也是冠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洛原君!
許宣險些怒極而笑,白素貞中了這廝的苦情花之毒,自己不去找他,他卻送上門來了!雖無解藥,好歹可以殺了解氣。若不是此處耳目眾多,真想一腳踹開房門,立刻將他大卸八塊。
心中一緊,糟了,也不知這廝幾時到的金山寺,有沒有瞧見方才的鬧騰的情景?那幾十具“屍體”都是中了他銀針上的情花之毒,老和尚們診斷不出,但若被他撞見,難保不看出端倪。怒火登時澆滅了大半。
當下朝胡三書做了個手勢,豎耳傾聽。那廝所住的客房在最東邊,與此相隔四間,除了知客僧外,還有三人,其中兩人聲音綿柔悅耳,當是女扮男裝的西涼侍女無疑;另外一人呼吸似有若無,心髒更是過許久才輕輕搏動一次,修的想必是“龜息法”之類的偏門奇功。
洛原君搖扇笑道:“好茶,好茶。在下遠在西夏時,便曾聽說大慧方丈除了佛法深不可測,還精於茶道,因茶見禪。這次特意帶來了西域的‘花神茶’,請方丈品鑒,順便也好與達瓦法王以茶論道,點撥點撥我等愚人。”m.X520xs.Com
知客僧道:“阿彌陀佛,達瓦法王乃大夏國的帝師,密法精深,四海皆聞。今日能聆寶訓,蔽寺幸甚,‘點撥’二字,從何談起。”那神秘人“哼”了一聲,也不回答。
許宣心道:“原來此人是西夏國的帝師。”他曾聽家中食客說過,西夏國野心勃勃,為了吞並吐蕃,東侵大宋,曆朝都封吐蕃番僧為帝師,一來可以籠絡吐蕃各族民心,蠶食青藏諸地,二則可與中原佛法一爭長短,以示正統。洛小子帶帝師到此,多半是為了壓金山寺眾僧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