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運足真氣,抬頭大笑道:“法海,你既已知道寡人的身份,寡人也就不再隱瞞了。冤有頭債有主,你師父死在老子手裏,想要替他報仇,就堂堂正正地出來,耍這等陰謀詭計,也不怕丟了如來佛祖的臉麵麼?”
聲如洪雷,嗡嗡狂震,上方眾人卻似什麼也沒聽見。倒是從外頭隱約傳來了一陣驚呼,又不知發生了何事,大慧道:“法海,你陪慧真師太在此稍候片刻,老衲去去便來。”法海恭聲應是。
許宣縱聲大喝道:“老禿驢,林靈素在此!有種就放老子出來,光明正大地比個高下,裝聾作啞,羞也不羞?”
“阿彌陀佛,”黑暗中忽然傳來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施主喊得再大聲,他們也無法聽見。再說施主並非林靈素,法海的師父也沒被林靈素所殺。既是假話,叫他聽見了又有何用?”
許宣心中一凜,卻見黑暗中隱約坐著一個人影,竟連呼吸、心跳也查探不著。驚怒更甚,緊握裂天刀,嘿然道:“敢問閣下是誰?你與我素昧平生,又怎知我說得是真是假?”
那人石頭似的一動不動,歎了口氣,道:“真亦假來假亦真。施主說得對,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老衲連自己是誰也不清楚,又豈能妄論施主是非?是老衲著相了。”
此人自稱老衲,聽其言語,對法海、林靈素又似頗為熟悉,不知究竟是何方神聖。相隔四五丈遠,四周漆黑,許宣隻能模糊睽見其輪廓,須發又長又亂,僧袍上滿是補丁,雙手雙腳全被鐐銬鎖住,八條嬰拳粗的鋼鏈拖拽在地,一直沒入四壁。
許宣越發起疑,冷笑道:“和尚?閣下莫不是說這地牢是你的禪房,鎖鏈是你的念珠吧?”
那人突然睜開眼,雙眸明亮,直如暗夜中的兩顆星辰。微微一笑,道:“這回是施主著相了。朗朗乾坤,莫非囹圄;芸芸眾生,盡是囚徒。施主手腳之上,又何嚐不捆縛著鎖鏈?隻不過無形無影罷了。”
“老子沒空和你鬥什麼機鋒,”許宣哈哈一笑,躍起身,“你告訴我這兒是什麼地方,出口在哪裏,我就斬斷你的鎖鏈,帶著你一起出去。”
那人搖了搖頭,道:“施主誤會了。。沒人將老衲囚禁此處,是老衲自己將自己鎖在這裏的。”
許宣一愣,放聲大笑道:“我還以為你真是什麼得道高僧,原來也不過是不開悟的野狐禪!你既知道‘朗朗乾坤,莫非囹圄;芸芸眾生,莫非囚徒’,又何必多此一舉,將自己囚禁在這裏?就算你將手腳鎖住,又能鎖得住自己的心魔麼?”
那人歎道:“施主所言極是。老衲智拙根淺,苦修數十年,心魔未消,所以才不敢出牢。慚愧,慚愧。倒是施主年紀輕輕,有此慧根,又何苦要假扮林靈素,學他為禍蒼生?”
許宣笑道:“老和尚,林靈素天下公敵,千夫所指,我假冒他又有什麼好處?你口口聲聲說我不是,難道你認識我麼?”
老僧道:“老衲不認得施主,卻認得林靈素。”
許宣心中一緊,冷笑道:“胡說八道。你剛剛說在這裏困了數十年,又在哪裏認得他?”話方出口,登覺後悔,這個“他”字自是無形之中承認自己並非林靈素了。眼下大仇未報,寧可被人當作這天字第一號的魔頭,也不願暴露真實身份。
那老僧搖頭道:“老衲沒有出去,卻不表示他未曾進來。初次見他時,他不過與施主現在一般年紀,轉眼已是幾十年了。”
許宣曾聽林靈素親述身世,知他幼年時流浪乞討,飽受屈辱,所幸得到恩人蘇東坡救助,才結束了顛沛流離的日子。蘇東坡臨終前將他托付給老友佛印和尚,他這才到了金山寺落發為僧……心中猛地一震,失聲道:“難道你是佛印長……”旋即想起佛印方丈早已圓寂了數十年,自己小時還曾隨父母到金山寺拜過他的舍利塔,又豈會蓬頭垢麵地囚居在這黑暗地牢?
果聽老僧道:“阿彌陀佛,佛印上師智慧慈悲,涅槃已久,老衲何德何能,豈敢沾其光澤?”
此時許宣已逐漸適應了周遭的黑暗,視野漸明。置身處是一個直徑約八九丈的球形石室,通體黝黑光滑,似是金屬所鑄,與那夜放置六合棺的墓室頗為相似,唯一不同之處,是上方約二十餘丈高,峭陡如深井,僅有一個長寬不足一尺的圓口,直抵塔頂。偌大的石室內,除了那老僧座下的蒲團,以及將他銬牢的八條混金鋼索,別無他物,更不見神棺與鎮墓獸的蹤影。
許宣手指撫牆,緩步繞行。老僧知他所思,道:“施主,這囚室在地底深處,通體由厚達三尺的北海玄冰鐵所鑄,就算是齊天大聖也掀不出去。”
許宣打個哈哈,道:“這可就奇了,你說林靈素曾到過這裏,難道他比齊天大聖還厲害,既能進得來,還能出得去?除非……”此處既無他人,老和尚又知道林靈素的底細,他也就無意再繼續假裝了,轉眸灼灼地盯著老僧,又道:“除非解鈴還需係鈴人,他是你放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