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由從伏黑惠的房間出來時,客廳正亮著一點澄黃的暖光。
她輕輕帶上門,還未出聲,就聽織田作之助的聲音波瀾不驚地傳來:“惠睡了嗎?”
她輕輕閉眼,隨即比了個手刀的手勢,還無辜地眨了眨眼,笑道:“睡啦,因為醒來後還要去迪士尼和家長會,怕他睡不好沒精神,我就‘哄’他睡著啦!”
對此,織田作之助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倒是娑由走過去,看見那個少年坐在餐桌邊看書,在一旁,咖啡機正咕嚕咕嚕煮著水,苦香彌漫在亮起的燈光下。
她走過去,拉開他對麵的椅子坐下,雙手撐在餐桌上捧起臉,笑著問他:“怎麼啦?作之助你也睡不著嗎?”
“不,本來睡著了,但是聽到你回來的動靜了。”他這麼說,聲音不慢不緊,像是一杯平乏的、沒有味道的白開水。
娑由彎了彎眼睛,耳夾上的白珍珠在她漆黑的發間晃呀晃。
她毫無歉意地說:“誒——我都盡量放輕動作不吵醒你了。”
“這是好事不是嗎?”織田作之助眼睛沒有抬一下,隻是用指尖翻過了一頁書:“證明我的警惕性還沒有退化。”
聞言,她翹起的嘴角沒有變動,任由光影在臉上蹁躚。
周圍熟悉的家具隱在燈光擴展不到的黑暗中,白日裏冷硬的棱角全都失去了輪廓,隻有他們彼此的影子疊在搖曳的桌麵上沉默。
黑夜總是寧靜而盛大。
寂寥在其中瘋狂地滋生。
直到少年手邊的咖啡見底,他才抬眼,輕聲問:“今晚要留在這裏嗎?”
對此,她咕嚕咕嚕地轉了兩下眼睛。
而對麵的人繼續說:“你的房間原封不動,每天都有按時打掃,想睡就去睡吧。”
言畢,他又平靜地補充道:“五條還沒回來對嗎?如果需要,我可以陪你去參加惠的家長會。”
“這個就不用啦。”
娑由歪了歪頭,鬢發掃過臉頰,她微垂的眼角融入燈火的溫度中,變得柔軟而沒有攻擊性:“他一定會趕回來的。”
幾乎就在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不遠處的落地窗就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
織田作之助瞬間將手按在了腰間別著的手|槍上,冷藍的眼睛像來自寒夜的野獸,隻有凜冽的殺意。
但是娑由卻是蹦蹦躂躂跳過去,拉開窗簾,不出意外看到了五條悟那又高又瘦的身形。
他好像也是剛下飛機就過來了,手上不但提著一個來自國外的紙袋,周身還帶著機場特有的氣息。
“是五條悟哦,不是敵人。”
娑由笑著提醒織田作之助可以放下手|槍了。
可是,如今已經不再是殺手的少年卻沒有乖乖聽話。
漆黑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五條悟的臉,他瞳孔微縮,像貓一樣纖細,其準星般的眼一動不動地沿著槍|管刺向深夜的來客。
但娑由卻是開了落地窗。
作罷,她踩著高跟鞋,旋著疊滿蕾絲的裙擺,走向桌邊,來到織田作之助麵前。
她像是苦惱一樣,抬手將其黑漆漆的槍口壓下,一邊軟聲說:“不行啦,作之助,就算你想殺了五條悟,但在這裏開槍的話,會吵醒津美紀他們的。”
“……”
聞言,片刻後,他才微微低頭,像是妥協一樣,連著手上的槍和頭上的呆毛一起耷拉下來,淡淡地“嗯”了聲。
罷了,娑由就感覺自己像個布娃娃一樣被攔腰抱起。
雙腳晃了晃,頭頂上傳來五條悟居高臨下的聲音:“這家夥我就先帶走囉,作之助君~”
伴隨著這樣的話,刹時,耳邊刮起的是呼嘯的風聲。
暖色的燈火隨著飄飛的紗簾遠去,映入眼簾的是無垠的夜空和皎潔的月光。
幽冷的春夜掀起了晃動的清輝,近在咫尺的月色流連在五條悟那張近乎聖白的臉龐上。
她被對方橫抱著,窩在那雙有力的臂彎裏,感覺到自己紛擾的長發掠過了翕合的嘴角。
很快,失重的感覺傳來,天空飛速地拉遠,墨綠雪白的裙擺旋開,她在屬於五條悟那片遮天蔽日的色彩中輕輕說:“我愛你,五條悟。”
真的、真的很愛你……
他們兩人回到家已經淩晨兩點了。
都是臨時從國外趕回來的,時差顛倒的感覺叫人迷糊。
娑由洗完澡後搖頭晃腦地坐在床上,眯著眼睛昏昏欲睡,任由身後的人給她吹頭發。
白亮的燈光從天花板上降下。
已經年過二十的人或許可以稱之為青年了,他散亂的發摩挲著額角,在某一刻放下吹風機,俯下身來,抱住她,用甜膩的聲音笑道:“誒,這麼久沒見麵了,你不應該親親我嗎?”
“才一個月。”娑由無情地嘟囔道:“而且每天都有發郵件。”
“可是我們一個月沒有親親了誒?”
委屈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娑由不用看都能想象他此刻蹙眉撇嘴的表情。
頓了頓,她能感受到五條悟寬大溫熱的掌心沿著她吊帶睡裙外裸|露的皮膚遊走:“不要害羞嘛~這樣我也會不好意思的~”
對此,娑由搖了搖頭,像是將雨水甩幹的貓咪。
然後,她在五條悟的注視中跳下床,關了燈,將落地窗的簾子拉上,再跑回床上,陷進五條悟的懷抱裏。
“五條悟五條悟……”
當對方單手托著她的長發和臉頰親吻她的側臉時,娑由在他的掌心中歪頭,像是把整顆頭顱都砍下交給他了一樣,任由他毛茸茸的腦袋埋進她的頸間。
與此同時,她像隻在黑夜裏喋喋不休的夜鶯一樣,無意義地叫著他的名字。
兩人的沐浴露香是相同甜膩的水果香。
落地窗外,月光靜悄悄地溜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伏黑惠的影響,娑由在漆黑的春夜裏做了個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陰灰的天空下。
有軍用的直升機從上方掠過,其轉動的螺旋槳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響。
眼簾中,鮮紅的血混著泥濘的屍骸遍布她所站立的土地,細長的槍支插在殘破的肉塊中,灰嗆的硝煙直升天堂,她獨自一個人提著編織箱往前邁的腳步直墜地獄。
有熟悉但看不清臉的人出現在前方。
她停下,神色寂寂,雪白的長裙都蒙上詭豔的灰色。
‘我愛你,娑由……’
夢中的人在說。
“不,你並不愛我……”
娑由說。
“你一點都不愛我,早川。”
“你愛的是「小早憐人世」……”
“你從未愛過我……愛過娑由·揍敵客……”
‘可是,你不就是「人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