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年年底到道光三年年初,又連下了幾場大雪,瑞雪迎來了皇帝登極後的又一年新春。元旦這日,天公作美,陽光明媚,宮中熱鬧非凡。
皇帝經一上午的新春忙碌,在正午時,於乾清宮中設家宴。開朝以來,宮裏的元旦、除夕,家宴往往在內廷的乾清宮舉行。這一天,乾清宮東西簷下設中和韶樂及中和清樂,乾清門內東西簷下設丹陛大樂及丹陛清樂。宮殿率所司設禦筵於寶座前,設皇後寶座宴席在禦座東麵。左右設貴妃、妃、嬪筵席,皆為東西向,北上。
午後,則是皇太後在壽康宮設家宴,同設儀駕、中和韶樂、丹陛大樂,最後集體往暢音閣大戲樓看元旦承應戲。
今年的元旦承應戲仍是由宮裏的內學伶人編排,外學伶人共同配合演出,演的都是節令相應的戲曲,折子戲、本戲連番上演。
閱是樓上坐著皇帝與後妃,東西兩廊下則是王公大臣與他們的女眷,還有數名看熱鬧的宮女,當然,少不了一向愛看熱鬧的雅善公主。
雅善與福晉們一席,而不像過去那樣可以坐在皇帝的身邊。西廊下的視角總不比正對三層戲樓的閱是樓,有些表演她總看不真切,以致時時坐立不安。
“公主,還要果子幹嗎?”身旁的侍女梅妞兒見她左右環顧,而碟中零嘴早已吃完,便有此一問。
雅善卻不耐地擺擺手,連頭也沒回,說:“不吃不吃,這場演的是本戲,可偏偏看不到幾眼正麵兒。”
“公主這位置已能看得十分清楚了,您瞧瞧躲在廊尾的幾個宮女太監,他們恨不能墊高了腳兒看呢!”
雅善朝梅妞兒說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真見三兩個宮女太監推搡著爭搶看戲,那畫麵有趣至極,倒把她逗樂了。
“好在這場戲我聽他說過,還能湊活湊活,要能上閱是樓觀戲就好了。”
每到這時,她總抑製不住想起阿瑪在世時的日子,額娘盛寵,一年之中大大小小的節慶除了皇後,恩及最多的恐怕就是她的額娘了。那時,她與額娘也是有資格坐在閱是樓上的。
可如今,那上頭坐著的是當今皇上與他的後妃們,一切皆已不同。
不知怎麼,想起過去的時光,她看戲的興致忽然不高了,蔫蔫地從席位上站了起來,沒說什麼就往外走,梅妞兒見狀匆匆跟上,“公主,這戲不看了?”
“不看了,也看不到什麼。”
梅妞兒不明白公主為何突然賭氣,總覺得這一年來公主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不再像幾年前那樣敢說敢做,也常常開始發公主脾氣,雖然脾氣不是特別大,但也會讓人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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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善離開暢音閣後沒有立即回壽安宮,而又跑去了禦花園。
禦花園東南的絳雪軒前植有五株梅樹,此時白梅盛開,遠遠望去,像是擁著簇簇絨毛一樣的雪花,受看極了。
早前下的那場大雪尚未完全化盡,梅園裏白茫茫一片,雅善披著一件橘紅底色的羽緞鬥篷,穿梭在梅樹間,格外耀眼。
此刻她的心思並不在梅花上,而是在腳下的白雪,午後的陽光映在雪上透出極淡極淡藍色的光,她的心情忽然大好,朝身後的梅妞兒笑嘻嘻地說:“梅妞兒,咱們來打雪仗吧!”
梅妞兒卻是一臉惶恐:“公主,雖說到了初春,可這雪畢竟是涼的,您忘了去年的事啦?”
去年她與梅妞兒以及別的幾個禦花園宮女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結果個個變得狼狽不堪,雅善她年幼體弱,後來竟半夜發熱,一燒便是好幾日,如貴太妃一怒之下,重重責罰了那幾名陪同公主玩耍的宮女,梅妞兒也在屋中懺悔了數日。
自那以後,便沒有人再敢與公主一起打雪仗了。
“去年我穿太少,今兒你瞧我,穿得可厚實啦,絕不會再生病啦!”可她這會兒興致高,全然不聽勸,梅妞兒再要說什麼,雅善已經彎腰抓起一把雪,團成一團扔向了她,梅妞兒卻不敢還手,隻好躲避,雅善乘勝追擊,向梅妞兒扔了數個雪球,卻始終沒有逼她出手。
她心裏頓感一陣煩悶,團起一團像她兩個拳頭那般大小的雪球扔出去,所費力氣也遠遠大過之前的每一回攻擊。
她瞄準目標,然後緊閉雙眼,用盡全身的力氣高舉雪球過自己的頭頂,再拚命地向前拋擲,聽“啪”的一聲,雪球分散成數片形狀大小不一的雪片飛散出去,最後墜落在地,慢慢融於地麵。
所有的聲音頓時消散在天地萬物之間,過了片刻,聽到梅妞兒一聲低喚:“奴才謝惠郡王救命之恩!”
雅善瞬間睜開了雙眼,果真見五哥哥一臉肅穆地站在前方不遠,他身前的補子上洇著一大灘雪水,顏色偏深,肩頭沾了幾片雪花,想必是濺上去的,梅妞兒顫顫巍巍地躲在他身側,深怕一站出來又會被公主襲擊。
“你又在欺負梅妞兒了?”綿愉撣了撣衣袍,上前一步問。
雅善撅了撅嘴,說:“哪有欺負她,隻不過在玩打雪仗,哥哥要不要一起玩?”見多了一個人,她自然想著法子多拉一個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