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葳對韓萱提起要去煙雨樓看雲小樓,韓萱卻覺得雲小樓剛剛聲名鵲起,煙雨樓近日定然人多喧雜,不是聽琴的良機,便決定第二日獨自去半月灣訪白清。
晚間,天色陰沉,浮雲蔽月,卻絲毫沒有影響慕名而來者的興致,煙雨樓門庭若市,內外皆人頭攢動。韓葳搖著折扇大搖大擺地同林彥並肩而行,林冉則小心得多,隻扮成青衣小廝躲在林彥身後。
煙雨樓由南樓、北樓兩座樓宇組成,南樓軒敞,乃日常宴飲之地,若遇特別之日,活動場地就轉移到外麵的清池上。清池位於兩座樓宇中間,池上東西向設五座廊橋,橋上參差排列著雅致案幾,座位朝向北樓前方的一蓮花狀歌舞台,蓮台之後就是北樓,乃煙雨樓眾人的起居之所。廊橋上方為隔水油紙,鋪成略比橋寬的弧形棚頂。若趕上雨天,雨水順著棚頂而下,橋上之人透過瑩瑩水簾,欣賞前方的朦朧歌舞,有著難以言表的曼妙之美。
水池岸邊的回廊裏同樣設有座位,但視野卻不如池上廊橋。林彥打賞重金才換得兩個位於第二座廊橋上的座位,在小龜奴的帶領下,穿過層層人群來到了正對蓮台的位置上坐下。韓葳獨占一案,林冉低眉跪坐在林彥的斜後方,案上早已擺好了瓜果糕點,茶酒俱備。池中不時掠過幾尾遊魚,野趣非凡。橋上眾人見林彥三人來得晚卻有好位子,紛紛側目,暗忖林彥三人的來曆。
此時的蓮台四周以略微透明的白色紗幔圍合,朦朧中可以看到從北樓中走出兩名女子,掀開蓮台後側的紗簾,隨後一綽約女子娉婷步入蓮台中央,妖嬈體態依稀可辨,若隱若現中分外動人。
“是雲小樓!”有人認出雲小樓的身影,出聲喊道。
眾人紛紛露出驚訝之色,一時議論四起:
“這小樓姑娘昨日展現的琴藝已是驚人,今日是要一展舞姿麼?”
“看樣子是,難道這煙雨樓中的琴姬舞姬如今已是同一人了嗎?”
“了不得,這東儀的清姬之中,雖說不乏琴棋書畫歌舞皆通之人,但很少有能達到大家水準的。依我看,有一技出神入化,總勝過多才多藝卻未能入境,且看這雲小樓舞藝如何。”東儀人將青樓之中的琴姬、舞姬、歌姬等賣藝不賣身的女子稱為“清姬”。
林彥自斟自酌,淡淡聽著身旁眾人議論,眼神也不由落在了紗幔之中的那個身影上。韓葳探頭張望,似是想要從紗幔之中看清雲小樓的模樣。
雲小樓在紗幔中緩緩一福,隨著一縷笛聲悠然響起,笛聲中婀娜身影足下輕點,翩然而動,恍惚間如神女臨凡。橋上之人不由身體前傾,即便有那靠欄臥坐的,此時也不禁端然跪坐,不敢再露絲毫褻瀆怠慢之態。
林彥放下杯中酒,指節不自覺地隨著那謫仙般的身影打著節拍,眼中流露欣賞之意。韓葳眼神也自然地隨著紗幔後的身影移動,卻沒有了之前刻意探究的意味,心中覺得此舞無需再清晰了,就這樣隱約之中更見韻味,心道這應該就是煙雨樓的特色吧。
舞影朦朧,如隔霧之花,橋上眾人或癡迷,或遺憾。正在這時,天空飄下濛濛細雨,幾名女子上前將蓮台四周的紗幔挽起,白衣翩躚的雲小樓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就連她腳下的蓮花台也頓顯鮮活起來,仿佛要含羞綻放。雲小樓輕盈舞動,清透的眼眸淡淡掠過台下眾人,眼波如煙雲聚散,不留痕跡,仿佛天地之間隻她一人起舞,眾生皆不入眼,顧盼之間讓人莫名地自慚形穢。片刻之後,場上響起了雄渾的擊鼓聲,與柔美婉轉的笛聲奇妙融合,神思不屬之人皆被喚醒,又不禁隨著鼓聲心潮澎湃。
瀟瀟夜雨中,琉璃燈火在風中斑駁淩亂,雲小樓鬢發微濕,衣衫漸重,玲瓏曲線畢露,卻依然旁若無人般地舞蹈。舞步隨性而起,渾然天成,時而如一片飛雪,時而如一團火焰,時而蕭散如清風,時而靈逸如驚鴻,漫天的雨滴是她心念化出的精靈,滌蕩了所有凡俗雜念,所有人都感動著,仿佛窺見了那從開天辟地之初就莊嚴起舞的神女,凜然不可侵犯。
雨絲纏綿,燈火搖曳,鼓聲震顫著磅礴的節拍,笛聲似溫柔而執著的呼喚,雲小樓忘我地飛旋,終於不支而倒,半伏在地,微微喘息。鼓聲戛然而止,笛聲悠然而逝,雨勢漸歇,眾人沉浸在一種震撼之美中久久不能自拔,遠處傳來半山寺那撫慰人心的晚鍾。
此情此景,韓葳心中一片澄澈,可謂在場最為淡定之人,轉頭四下看看,林冉早已顧不得禮數,抬起了頭,林彥端坐旁邊,神情已是癡了。
雲小樓保持著曲終的最後一個動作,半晌沒有起來,似是在感受某種難得的情緒。須臾,一聲輕歎,雲小樓緩緩起身,再次一福,轉身就要步下蓮台。
“小樓姑娘且慢,”,眾人尋聲看去,隻見第一座橋上一個青衫男子作揖道:“小樓姑娘,在下永安王亦然,願出萬金為小樓姑娘贖身。”
這個王亦然一張口就是萬金,場內一片嘩然,卻見雲小樓淡然一笑:“多謝王公子好意,小樓自願在此安身,並沒有人強留於我,自然也沒有什麼贖身之說。”
眾人聞言紛紛驚訝,這個雲小樓竟是自願留在這青樓妓館中的?王亦然張口還要說什麼,卻被一個聲音打斷:“王兄,多日不見,不意竟在這千裏之外相遇。”正是林彥站起身來出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