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洲城富甲天下,百姓也自比別處多了幾分大氣,不管前方的鎮海軍統領越東鄉再怎麼焦頭爛額,有林晟坐鎮的桑洲城依舊一片政通人和的景象,百姓安生樂業,商賈往來頻繁,茶樓酒肆生意不減,勾欄院裏笑語連連,金水河中一片脂粉腥甜,戰事的影響絲毫不顯。
午後一場冷雨,淅淅瀝瀝了近三個時辰方歇,殘陽從濃雲中掙紮出來,淡淡夕暉已染不透金水河,也驅不走河麵上的一片氤氳濕冷之氣。下遊東麵的河畔,坐落著一處延伸至水中的三層重簷小樓,雕梁畫棟,臨水迎風,乃是城中風月勝地之一的半月灣。
三層麵水的一間開敞廳堂,白清正提著茶壺小心斟著茶,此時尚未入夜,堂上隻一位客人,乃是一位二十幾許的青袍男子,正倚欄而坐,望著水上的一隻歸舟良久發愣,一直目送它隱入寒煙深處。
案上杯盞中的茶湯清透,茶香沁人心脾。男子端起茶盞嗅了一嗅,歎道:“寒冬時節還能品到此等香茗,白姑娘當真奢侈。”男子麵相斯文清俊,談吐不俗,隻是眼中有些風霜落拓之色,身上衣袍也舊得發白,一望便知不是什麼富貴之人。
“公子莫冤枉我,這茶可是我悉心保存了很久,隻招待過公子一人而已。”白清說著輕輕放下茶壺,轉身走向琴案,信手撥弦,曲調清新舒緩,雋永空靈。她樂感超乎常人,仿佛深入骨髓,不同於喜歡閉門獨奏的雲小樓,白清很享受對客抒懷,即興而起,隨性而發,鮮有滯澀。
琴音不急不緩地和著欄外流水,白清素手不停,一心二用,開口道:“公子今日來訪,可是又得了新詞?我盼了好些日,銀子都備好了。”
男子笑著從袖中抽出一小張粗糙的黃麻紙,道:“是有一闋,偶有所得,無所謂買賣,贈予白姑娘就是了。”
“哦?”白清來了興致,停下了撥弦的手,起身走至近前,拿起來默念半晌,不覺間會心一笑,隻是再一細看,卻是眉頭微皺,道:“公子字跡明明利落有力,無端被這劣紙埋沒了,我這兒前日得了些玉宣紙,等下送公子一些,權當報酬了。”
男子微一躬身,道:“多謝白姑娘好意,在下孑然一身居無定所,不敢糟蹋姑娘的上等紙。承蒙姑娘多次照顧,在下無以為報,不敢再談買賣。”
白清一笑,看向男子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玩味,直覺這人有點意思,渾身上下藏不住半兩銀子,總要花光了才開始操心錢的事。從此人的眾多遊戲之作中可以看出,他不僅出入各大歌舞坊,拿些唱詞換銀兩,還在客棧跑過堂,在街邊為人代筆寫過書信,擺攤賣過竹席草鞋,甚至還做過擺渡船夫,在碼頭當過搬工,明明滿腹才情,卻偏偏混跡於三教九流之中安之若素,明明舉止端正,沒有半分紈絝之氣,卻又是各大風月場上的常客,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衣,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白清看了看男子,故作幽怨地道:“也是,公子連真實姓名都不肯透露,由著那些俗人將你編排成什麼‘無情公子’,這買賣不做也罷。”
“無情公子?”男子微一愕然,失笑搖頭道:“姓名又有什麼意義?你若介意,那我也姓白好了,姑娘是清清白白的白,我是一窮二白的白。”
白清無奈,心道這姓名說同沒說又有什麼區別,剛要開句玩笑,責他沒有誠意,卻突然被一個男子聲音截住話頭:“啊哈,老白,原來你在這裏,可讓我好找!”
二人詫異地循聲看向樓梯處,說話之人還未露頭,隻能聞得一陣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著。須臾,一名打扮貴氣的年輕公子上得樓來,神采奕奕,很是高興的樣子,走至男子案前,躬身一揖,笑道:“白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否?”
被喚“白兄”的男子一臉愕然,萬沒想到自己隨口編出來的姓氏這麼快就生效了,再定睛一看眼前的男子,總算認出了來人,動了動嘴角,扯出個不太自然的笑:“原來是範公子,好久不見。”
範公子出手很是闊綽,隨手就遞給白清一錠元寶,道:“他鄉遇故知,還請白姑娘給找個清靜地兒,讓我們敘敘舊。”
白清看了看先來的男子,見他緩緩點了點頭,便帶著二人去了二樓一間臨水雅室,而後便默然退出,留下二人。m.X520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