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擦麵油擦得香噴的,家裏人吃雞絲麵,她不吃麵,專門吃雞絲。
正翹著蘭花指,捏著幾條雞絲,張著另一隻胳膊在院子裏飛呀飛,美呀美。
咱老百姓今兒真啊麼真高興,好吃的太多,都不知道該先吃哪個才最過癮。
小稻喊她:“老實回來吃飯。攏共就一隻雞,就那點兒雞胸脯肉,你都吃了,別人還怎麼吃麵,那還叫雞絲麵嘛。聽娘的話,看你爹一會兒對你瞪眼睛。”
東院吳家胖孫子,蹲在牆角一邊聞味兒一邊偷聽,終於破了謎:吃的是雞絲麵,雞肉。
騰騰騰跑進屋:“奶,那院兒吃的是雞肉,哇!”胖小哇哇就哭上了。
哭的鼻涕流進嘴裏,透過窗戶扭頭看他家院裏的雞。
吳婆子還沒等安慰完最寵愛的孫兒,說咱家的雞還要下蛋呐,別學那院兒,吃完這頓沒下頓,到時候沒吃的左家就是地壟溝裏撿麥穗的命。甜水從老左家的叫聲又傳了過來:“那我不吃肉了,我吃紅糖棗餑餑,太姥姥。”
太姥姥秀花立即大聲應道:“噯,來啦,紅糖棗餑餑熱乎乎的出鍋嘍,給俺甜水拿倆,咱吃一個看一個,拿一個玩一個。”
“奶,你聽啊,那院兒還有紅糖棗餑餑!”
吳婆子的孫兒哭得更邪乎了,喊紅糖棗餑餑時急的跺了跺腳。
吳婆子一個頭兩個大。
因為不止這個孫兒哭了,外頭又饞進來幾個扯嗓門嚷嚷要吃肉的孫兒。
孫女們倒是不敢吱聲,但一個個也眼圈兒通紅,手指插嘴裏,站在門邊紅著眼睛怯生生看她。
別說吳家的孩子們了,就是大人也有點兒要受不住。
辣椒油的味兒太霸道,香得直朝人鼻眼裏鑽。
然後左家說話聲還沒有刻意壓低,吳家男人們都聽見了。
左家那大女婿在誇麵條擀的勁道,說這才是真正的手擀麵、刀切麵。
還說麵條上放點兒燙過的菠菜,白菜絲,黃瓜絲,蔥花,蘑菇絲,木耳絲,再往上麵澆一勺辣椒油、蒜沫,調的醬油、醋,還有芝麻,辣椒油裏竟然有芝麻?他的天呐,外婆,真像樣,真舍得放料。熱湯還是雞湯,哎呀,吃一口,別看雞絲少,不吃肉都太中啦,給肉都不換,酸辣,比鎮上那酒樓裏的麵還好吃,是不是小妹夫?
左家那小女婿,帶著笑意的聲音傳過來:“大姐夫,不止比鎮上酒樓,我認為縣裏的酒樓也比不上外婆的手藝,香辣味濃。”
聽聽,香辣、還味濃。
說完,那頭就呼嚕嚕吃了起來,好像還是三位女婿一起禿嚕麵條。
吳家人沒看見現場,翹腳探頭就會發現,院裏吃麵條呼嚕聲最大的其實不是左家三位女婿,而是二柱子和六子。
這倆人正吃的頭不抬眼不睜,吃的順鼻尖流汗,都不說話啦。
二柱子舉著大碗,連湯也一口不剩全幹,再來一碗。為麵條,外婆,今日讓他幹啥都行。
所以說,吳家男人們伴著如此大的禿嚕麵條聲,沒看見也能想象出來吃的噴香臉冒汗的畫麵。
吳老頭使勁磕了磕煙袋鍋子,衝吳婆子吼道:“給娃們煮倆雞蛋。”
倆雞蛋夠幹啥的,這麼多孩子,分這個不分那個,孩子們聞著那院兒的香味,為爭半個雞蛋打亂套,兒媳婦們也在灶房打嘴仗。
吳婆子不得不一咬牙,煮了四個蛋,這才勉強夠分。
有了煮雞蛋,孩子們算是對付住了,不哭了,一早都給攆出去玩。
吳家成年人們,這才坐在桌前吃早飯。
清湯寡水的稀飯,大頭菜鹹菜,大醬大蔥,窩窩頭。
眼下幹活累,窩窩頭還不全是黑麵,摻了點兒細麵,也沒那麼拉嗓子呢。
按理,這是天天吃的,早該習慣,也應該能吃的香。
可是,今早卻忽然有些難以下咽。
吳家人,包括吳老漢和吳婆子這倆歲數大的能吃苦的,感覺心裏都不是個滋味兒。
此時就一個感受:我怎麼哭了?
沒錯,是哭,不是掉淚才叫哭。
想必你們也能看出來,我們正在心裏哭,或是馬上要哭了。
嗚嗚嗚。
眼淚啊止不住的流,止不住地往下流。
二尺的褲腰還要再勒緊啊,這樣才能不把口水流。
手裏呀捧著窩窩頭,菜裏沒有一滴油。
自從和西院左家打完架後,天天聞香味兒饞白頭。
你說,大家本來都窮得好好的,老左家非得起幺蛾子,日日這麼吃,誰能受得了。真想給老左家飯裏下藥,藥死他們。
吳家三兒子一摔筷子,氣哼哼站起身,欠揍。
“他家也不說關好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