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羅寺,禪房。
悠遠的鍾聲響起,院外掃地僧輕掃枯葉,房中是咕咕的水沸聲。
明心看著閉合的房門,腳下的步伐放緩了。
這間禪房是明悟的住所,今日一早了空便來請他過來,至於是何事,明心大致猜到了。
了空將人帶到後,他道:“師叔,師父讓您來了直接進去。”
話畢,了空向院外走去。
明心推門而入,見到桌案前那道身影後,開口道:“師兄,了空說你找我。”
“坐,茶還沒好。等等吧。”明悟抬手示意。
明心坐在桌案的一邊,依言坐下。他看著對麵的明悟取一小撮茶葉放進茶具裏,然後用茶匙攪動沸水,不多時便茶香四溢。
明悟笑著說:“今春的山間野茶,倒比往年嫩些。”
明心掃了眼,茶葉細小青翠,“的確嫩。”
明悟參禪禮佛,無甚口腹之欲,對茶葉是否名貴更不在意。
飛升的老方丈對茶道頗為了解,故而他們師兄弟煮茶的手藝不錯。
明心見他嫻熟的手法,回憶湧上心頭,感慨道:“自我下山至今,許久未和師兄在一起飲茶了。”
“是啊。往昔時光,恍如昨日。”明悟將煮好的茶舀入盞中,遞了給對麵的明心,“茶好了,當心燙。”
明心雙手接過茶盞,“多謝師兄。”
“從妖界回來,我們師兄弟還沒好好坐下來聊過。”明悟起了個頭。
明心微微一笑,“師兄想聊什麼?”
“閉關。”明悟問他,“為何要閉關?”
明心剛回通羅寺就告訴他要閉關,當時身旁有弟子在,明悟不便多問。今日一早,他便叫了慧去請他過來。
有些事他原本不打算過問,相信明心自會解決,隻是見明心這些時日的狀態,他終究還是讓人請他過來了。
明悟大致能猜到些,問出心中所想,“可是因為那隻猞猁妖?”
明心啟唇:“是。”
他的回答在明悟的意料之中,明悟說不上什麼滋味兒,隻是麵上苦笑,“求佛祖原諒,我真希望你是在騙我。”
“師兄說笑了,出家人不打誑語。”
明悟笑著搖頭,頗有無奈的味道。
他們修行的佛門子弟,持重一生,明悟有時看明心感覺跟照鏡子一樣,師父說若他能看破紅塵,造詣不可限量。
現在他遇到了他需渡過的劫。
“師弟,”明悟望著那張溫潤如玉的臉,輕輕歎了口氣,“你老實與我交代,你對……那位猞猁族的姑娘是何想法?我記得你先前托我給無極山的清幽寫信,為的也是她。”
明悟這次沒叫秋棠猞猁妖,後來惹出的那些事兒,他恰到好處的閉口未提。
明心知道他的意思,抬頭看了他一眼,思緒仿佛被這個問題拉得很遠,他緩緩道:“她名喚‘秋棠’,是隻白毛猞猁妖,初見時她受傷了,貓兒般大小,可憐兮兮的……”
他當時救她,隻是本著出家人慈悲為懷,不忍她死在荒山野嶺間。
後來發生的事多了。
她被旱魃的元神侵擾,她不尋常的身份,到後麵無極山之戰他被俘,從羽寒山到妖王宮,發生了諸多。
明心靜默片刻,朝明悟道:“讓師兄費心了。”
明悟抬手,“你我之間談何費心。我知你的脾性,出了這些事也並非你所願。那位姑娘……你還是早早想通為好。”
明悟最後那句話包含了許多。
若不是真經曆過,明心還不知會和秋棠有這般複雜的牽扯。
他堅信心中所感,認定秋棠本性不壞。哪怕後來迷霧重重,她對他露著獠牙利爪,話語中也滿是諷刺,卻還是不忍傷害她。
他是出家人,他的路,注定要心向眾生,心向佛祖。
她讓他變得矛盾,變得越發不像他自己。
明心眸光坦蕩,氤氳著茶香氣的杯盞中映著他清俊的容顏,“師兄問我是何想法,我不懂情愛該是何種模樣,眼下隻願心中重歸寧靜。”
明悟還有何不懂?
他歎道:“我讓你下山,是希望你能知人間苦痛,早日參透佛法。眾生皆苦,男女之情,緣也命也,你與那位姑娘的事,需得你自己參悟。”
明心一個人承受了太久,今日被明悟當麵說破,他竟然有喘了口氣的感覺,他亦知明悟擔憂所在,紅塵紛擾,唯“情”之一字最難解。
明悟真心實意待他。
他們二人雖為師兄弟,明悟年長他八歲有餘,明心被母親送來通羅寺時尚且年幼,自修行伊始就是明悟在照顧他,明悟如兄如父。
今朝自己有此一劫,已然避無可避,明心寬慰道:“師兄說的是,大抵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師兄不必掛懷。”
明悟淡淡一笑,“喝茶吧。”
明心離開明悟的禪房就去後山閉關了,在佛祖的法相麵前,他一遍一遍誦讀著經文,不知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