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馭方有些心煩,叔妘本是他年輕時的通房侍婢,而且是對他死心塌地的那種,這一點,他如何不知?隻是一別經年,如今在他看來,她隻是曾在年少時與他有過一段同甘共苦之情誼的女子罷了,若想將這點情份發展升華為男女之愛,於他已是不可能的了。
可畢竟她是為了自己才離國赴險,這一份情是欠定了,自己也不好說些太硬的話。於是軟和了口氣道:“你既願入宮,便先做個宮令也好。日後若有好的去處,再來安置可好?”
叔妘再不敢多言,眼中噙著淚珠,拜伏道:“但憑君侯安排。”
鎬京城門開放的當天,整個城市都陷入了狂歡之中,人們在每個空地,街巷,茶樓酒肆歌舞狂歡。鎬京的大街小巷擠滿了剛剛從豐京或成周返回的馬車牛車。隨後幾日,各個宗親貴族府中都傳出鍾鼓之聲,那是為歸府之喜而歡聚賓朋宴飲。
長街商鋪大多數已重新開業,且家家都人滿為患,商家們也不再顧慮將來,將全部的存貨都拿出來供應。每家茶樓酒館書寓都擠滿了人,一個個都那麼興高采烈,無所避諱。人人都高聲叫嚷,開懷大笑。仿佛要將這兩個月以來,每人守護心靈而積存的生命力,在這幾天中耗盡。不同身份的人相聚而歡,情同手足,死亡降臨都沒有真正實現的和平,解脫災難的歡樂卻做到了。
人們在享受這狂歡的同時,自然對幫助他們從這場災難中解脫出來的功臣更加感激涕零。當然,誰都知道,這個恩人名叫榮夷,便是鳳鳴醫館的主人。偌大一座鎬京城能幸免與難,獫狁的陰謀再次落空,皆是榮夷之功。這麼大的功勞,一向持禮公正的召相國該怎麼賞賜他呢?封個大夫,再賜兩三個城邑作為湯沐之需那是少不了的吧?便是入朝為卿也不算很過分。
人們這麼企望著,可現實卻令所有人大吃一驚。
有好事者親眼看見榮夷師徒一齊從相府大門而出,根本沒有登上相府特意為貴客準備的青銅軺車,而是依舊乘上他們來時所乘的黑篷輜車,悄然而去。軺車有蓋無篷,乘者可坐可站,路人市人對車上人也是一目了然。相府以華貴軺車送客,便恰恰是要給客人這種萬眾觀瞻的榮耀。可榮夷偏偏不領情,身後的徒弟重黎也是一臉憤忿,莫不是賞賜不滿意。
漸漸地,此事漸漸發酵,成為街談巷議的主題。
“什麼?隻是賜為下大夫,年俸五十斤金?一寸封土皆無?”乍聽此事,人們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質疑道:“召穆公行事不至於如此偏頗的,莫不是有什麼誤會不成?”
“也不是,”說話的漢子一臉神秘:“召相本要將橋陵附近的五十裏田土封贈於榮夷公,豈料此公坦然拒絕。你們猜他說什麼?”
“說什麼?”人們急切地問道。
漢子捋捋胡須,作勢道:“橋陵乃黃帝安寢之地,夷何德何能,豈能居此聖地,褻瀆始祖?”
“那橋陵不行,也可改封其餘城邑呀?這麼大功勞,王室一毛不拔,說不過去吧?”周人論政,還是有傳統的,直來直去,毫不避諱。
“榮夷公說了,身為大周子民,眼見百姓苦於瘟疫如倒懸,救鄉親於水火是應當應份之事,豈能伸手要賞?”
“哎呀,榮夷公不僅醫術超群,更兼品性高潔,我等望塵莫及,實乃古今難得一見之名士也!”
“是啊,是啊!”
就這樣,榮夷公的威名與高潔品行便如長了翅膀一般,一兩日間傳遍了整個鎬京城。無論是公府貴家,還是市井小巷,無不交口稱頌,一時間,榮夷之名如雷貫耳。自然,也會傳到周厲王姬胡的耳中。
“祁仲,拿酒來!”
祁仲快步過來:“君上自律,師父吩咐過,夜來不能飲酒的。”
“如此奇文,焉能無酒!”姬胡重重拍案。
祁仲無奈,隻得拿來甘醪,好歹也有些酒意,又甘甜可口,不傷腸胃。兩日下來,書案旁堆起了三兩隻空蕩蕩的酒壇,大書房始終彌漫著一片濃鬱的醪香。m.X520xs.Com
姬胡就是這樣時而拍案時而連連驚歎,晝夜不停如饑似渴地讀完了薄薄一本羊皮書。饒是如此,猶不盡興。在讀完羊皮書的當日暮色時分,姬胡漫步走進了後花園的胡楊林,在金紅的落葉中徜徉一夜,時而高聲吟誦時而冥思苦想,及至瀟瀟霜霧籠罩天地,姬胡才回到寢室撲上臥榻鼾聲大起,直睡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