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隗頓了頓,接著說道:“至於公主暴飲暴食之事,目下還無頭緒,尚需時日細究。公主,要不要截下那名宮醫,拿到口供,再向君上告發?”
“不必了。”伯姬言語中依然能聽出虛弱,但語意卻無比堅決:“君上能治宮醫的,也不過是一個用藥不當之罪。我這胎兒過大,催產藥量用得重些也是難免。何況僅僅是見過黨氏身邊的貼身侍女,也算不上什麼確鑿證據。何況,君上又格外看重她,隻這些話是沒用的。”
她掐著指甲,感受著指尖觸著皮肉的刺痛,冷聲道:“要打擊一個人,就必須徹徹底底,這樣不鹹不淡的一下,費了力氣和心思,也沒什麼大用處。”
“是了,公主能領悟,甚好。”巫隗感慨道:“為人君者,哪個會真正把女子的苦處放在心上?他們心心念念的無非是他們的權位罷了。公主上次險些掉入黨氏的假孕陷阱,君上還不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要想給黨氏最後一擊,就得打在君上的痛處,讓他覺得自己受到威脅與侮辱,才會真正厭棄了黨氏。否則……”
她搖了搖頭,後頭的話沒有說出口,但伯姬都是懂得的。二人唏噓一番,巫隗守了一會兒,見伯姬睡得安穩,嬰兒也胃口極好,吃飽了乳母的奶水也乖乖睡了,便回去歇息了。
話說呂壽下了早朝之後回到自己的寢宮,他新得了嫡子高興,昨夜又替伯姬擔著心,難免有些倦意。正欲補個眠,才進暖閣,卻見黨孟妊守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紫參乳鴿湯,笑吟吟地迎候上來。見她如此體貼,呂壽也是高興,便由著她伺服候著自己除了衣冠。m.X520xs.Com
黨孟妊今天穿了一身暗紅繡百子嬉戲圖案的緞袍,配著一色的鑲嵌暗紅圓珠瑪瑙碎玉金累絲鈿子,斜斜墜下一道粉白熒光的雙喜珊瑚珍珠流蘇,越發顯得喜氣盈盈。她端正地福了一福,滿麵含笑道:“恭喜君上,新得嫡子。”
呂壽聞言歡喜:“你昨夜也守了大半夜,何不晚些起來,何必跑這一趟呢?”
黨孟妊忙欠身道:“妾是真的滿心歡喜,想著君上肯定也高興得一夜未睡好,所以特意讓膳房早早燉上了一鍋紫參乳鴿湯,給君上補氣提神。”
她略一揚臉,早有侍女夏薑立刻捧過湯盅奉上:“娘娘一醒來就囑咐人備上了,隻等君上下朝來喝。娘娘一番心意,君上快嚐一嚐吧。”
呂壽掀開陶盅一嗅,不禁含笑望著黨孟妊,讚許道:“辛苦你了。”
料峭冬寒尚未褪去,窗下一溜兒擺著數十盆水仙,姿態尤為細窈,蕊心豔黃欲滴,花色白淨欲透,顏如明玉,冰肌朵朵嬌小,如捧玉一梭,自青瑤碧葉中亭亭淨出。此刻那水仙被殿中紅籮暖氣一蒸,濃香如酒,盈滿一室,連湯飲本來的氣味都掩了下去,就好像自己對呂壽的一片心意,總那麼容易被輕易掩去。
想到此節,黨孟妊不禁黯然,卻不肯自失氣度,脈脈溫柔道:“君上不僅要為國事辛苦,還要為家事辛勞,妾不求別的,但求君上萬事順心遂意,不要再有煩心之事就好。”
呂壽微有幾分動容,口中卻漸漸轉淡:“愛妃如此說,是覺得寡人會有什麼不順心遂意的事麼?”
殿外朝陽色如金燦,如金色的海浪,一波波湧來,碎碎迷迷,壯闊無比。黨孟妊秀美的臉容便在這樣的明灼朝暉下漸漸沉寂下去:“妾聽聞夫人昨夜雖然順利產子,但難產許久,身子也大受損傷,不免擔心是否因內宮有不祥之人而引起,傷了宮中的福澤。”
呂壽停下手中的湯盅,凝神道:“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黨孟妊的語調沉靜而和緩,忖度著道:“聽聞那巫隗是昨日從東海歸來,便入宮拜謁夫人,當夜夫人便胎氣大動而難產,不知二者是否有關聯。此女乃草原世代巫女出身,端的是滿身的陰邪之氣。雖說當年殷商崇尚巫術,因此衛地與江漢盛行此術,但我齊國乃太公封國,素以《周禮》尚國。任由巫隗出入內宮,怕是不合適吧?”
細白青瓷的湯盞在呂壽修長的指尖徐徐轉動,看得久了,那淡青色的細藤花紋似乎會攀援疾長,蔓延出數不清的枝葉伸展出去,讓人辨不清它的方向。呂壽輕哂,頗有玩味之意:“那愛妃是覺得,夫人生育大傷元氣,都是因為這個衛國來的巫女?”
黨孟妊聞言忙欠身道:“妾不敢妄言,隻是合宮人心浮動,夫人又在臥褥中,妾思來想去,還是不能不來稟奏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