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七 主少國疑(1 / 2)

“兒明白,母親有何吩咐。”

“送你姐歸國的王使應當尚未走遠吧?”

鄂鯧恍悟:“兒這便出城去追。”

周厲王十年的冬天,一場駭人的大雪凍結了成周王畿。

雖然處置敗軍事宜已在大雪前完結,大局安穩,然則,朝野間卻隱然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氛圍。深秋暴雨接著初冬暴雪,任你如何拆解都不是好兆頭。老周人素來敬畏神秘莫測的上天,天有如此異數,老周人自然要惴惴不安地揣測議論了。

這場一夜塞門的暴雪怪異駭人,也無非是預兆親政兩年多的年輕天子在乍敗之後步履維艱。那麼,天子休鄂妃,已表明與鄂國勢不兩立,將來必滅其國。依周王室如今的實力,到底有無此能力?若無實力卻偏偏要強力為之,獫狁再趁危起兵,老周人豈非家家都是滅門之禍?

如此想去,人人生發,各種揣測議論便在窩冬的燎爐旁彙聚流淌,隨著商旅行人彌漫了城池山野,一時竟成“國疑”之勢。

這便是君主製時代特有的重大政治危機之一——主少國疑。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權力法則。不同的權力法則,導致了不同的權力現象。君主製下,有兩種權力現象所導致的政治危機最為嚴重:其一是強君暮政,其二是主少國疑。自古以來,幾乎所有的權力突變都發生在這兩種危機時期。

強君暮政之危,因暮年強君行蹤神秘而導致陰謀風行,最易使奸邪叢生豎宦當道,終致身後亂政國力大衰。中國五千年曆史的所有強勢君主,無一例外地都曾經麵臨暮政危局,暮年清醒而能有效防止身後亂政者鮮有其人。典型例子在漢有漢武帝暮年之戾太子之冤,在唐有武則天暮年的二張之亂。

主少國疑卻是另一種危機——主少必弱,最易強臣崛起而生出逼宮之亂。自古大奸大惡,十有八九都滋生於少主之際。自夏商周三代伊始,主少國疑之危遠多於強君暮政之危。原因隻有一個,強君雄主畢竟是鳳毛麟角不世出,而少主即位卻是頻頻可見且無法避免。

西周初年周成王少年即位而舉國流言四起,終於釀成了禍及天下的內外勾連大叛亂,是“主少國疑”危局的最早典型.正是這種反複發作的政治痼疾,沉澱成了一則令人心驚肉跳的危局箴言:“主少必有強臣出,國疑則有亂象生。”

周厲王姬胡雖已親政,但畢竟尚未大婚,更兼身後無子,其強悍秉性乃曆代天子所罕有,稱其為少主並無不妥。至於強臣,榮夷新貶為吏,周公靠邊站多年,能稱為強臣獨攬朝綱的,除了借處置敗軍諸將大孚人心的召公虎又有何人?

如此一想,老周人如何不惴惴惶惶?

這一切,召伯虎都很清楚,清楚彌漫朝野的流言,也清楚該如何應對。

終於,這場一夜塞門的駭人暴雪紛紛揚揚收刹了。紅日初出,彤雲漸散,澄澈的碧空下終於現出了幾被活埋的大洛邑。老周人活泛了過來,不用官府督導,爭相出戶鏟雪清道。

不消三日,三尺大雪全部變為巍巍雪人佇立在所有大街兩邊的溝渠旁,一條條通往城外洛水的暗渠晝夜淙淙地消解著這些龐然大物,也帶走了老周人惴惴惶惶的鬱悶煩躁。官市民市開張了,百工作坊生火了,國人上街了,農夫進城了,一切又都複歸了平靜。

清道之日,召伯虎的輜車轔轔進了王城,徑直停在了東偏殿外。正在四下打量時,卻見內侍賈佝僂著腰身從王階上搖了過來,踽踽老態給空曠的行宮平添了一抹淒楚。

“老令,大王何在?”召伯虎匆匆上階扶住了老內侍。

“唉!”內侍賈一聲歎息:“今日雪道方開,重黎將軍歸來,報說鄂次妃已於鄂宮外自刎身亡。大王聽後唏噓良久,打馬前往南山別宮去了,說要散心,不要我等跟著。”

“何人跟著?”

“隻帶了一個祁仲,還有重黎將軍不放心,也跟著去了。”

“軍馬車駕呢?”

“都隻敢遠遠跟著。”

召伯虎思忖片刻斷然道:“老令立即著人整飭行宮,歸置行裝,待大王歸來,便當還都鎬京。我這便前往南山別宮請大王。”

“召相,為何如此匆匆?”

召伯虎再不多說,跳上殿前一輛五室中車府的雙馬軺車便轔轔飛出行宮,直向洛水東南而去。

南去官道上的積雪早已經清得幹淨,在茫茫雪原中抽出了沉沉一線,雖說車馬寥落畢竟時有可見。下得官道一拐上通往南山別宮的支道,情形大為不同。這裏屬於王室園囿,初夏之前照例封苑,路徑上的當值內侍一律固守別宮,無人除雪亦無人沿途接應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