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體力好,僥幸遊到了岸邊,直接癱倒在地,在沙灘上看著其他人有些上了岸,有些就在無聲無息中消失。當時我沒有多悲傷,隻覺得慶幸,但還沒有慶幸,就聽見有人喊‘快跑’,我聽見了狗叫聲和邊警的喝罵,我跟著人群朝著樹林裏跑,但實在是太累了,被一條狼狗追上,咬住了手,沒有能跑掉,說著鳥語的香江警察上來就用步槍柄砸我的背心,把狠狠我打了一頓,鼻青臉腫,我前麵同村的哥們也沒能逃掉,和我一樣被扣了下來,第二天直接遣返。”
井泉輕笑了一下說:“你這樣的年紀大概是體會不到這種從希望到絕望,又產生了希望又陷入了絕望的可怕心情的......被遣返之後,不少人都不想在經曆那種絕望,放棄了,各自回了鄉,我們村裏活下來的也都走完了,就我和那個喊‘快跑’的老哥沒有回去,打算再試一次。我身上還有一百塊錢,他身上還有一百五十塊,加起來夠我們倆坐一次船。還能買點吃的熬幾天,養一下傷。我們東躲西藏的在橋洞底下過了幾天,等上好之後,我和那個老哥一起搭船再次偷渡,這一次我成功了,但那個老哥又被抓到了,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喵喵尒説
“好不容易到了香江,找到了我叔叔,住的卻比老家還差,房間比廁所還小,吃飯貴的要命,還是吃不飽,想要吃飽得有活幹,我剛過去不會說粵語,根本找不到活幹,隻能等叔叔那邊有收數、搶地盤、喝茶這些活幹的時候才能吃頓飽飯,掙點錢花。但我過的開心極了,走到街上看高樓大廈都能看一整天,發現了洋鬼子還會興奮的多看幾眼。可我這種開心伴隨著恐懼,被警察抓住遣返回去的恐懼,我不能多出門,香江人看不起我們,那種鄙視和厭惡的眼神,我一輩子都記得。你到了這座城市,並不意味著你成為了這個城市的人。我發誓一定要留在那裏,穿上西裝,學會粵語,娶一個洋妞,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資格成為大圈幫的正式成員.....直到有一天我叔叔問我,有個大買賣可能會背命案,問我敢不敢幹.....”
“老子想,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要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這麼混下去肯定出不了頭,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第二天晚上我們就搶了十四K的賭檔,那是我第一次殺人,一槍打死了十四K的‘孝’字堆話事人‘廁所華’.......”
井泉停在了這裏,像是陷入了回憶,許久沒有說話,直到兩人走到了海灘處,他才又開口說道:“從那以後我的世界就變了,在這之前,我還算不上完全的罪犯,在這之後我成為了一個壞人、惡人,甚至可以說是十惡不赦。這些年我偶爾也會回憶我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想來想去,都覺得我別無選擇,我出生在七十年代的窮鄉僻壤,那是一個你想犯罪都沒有太多機會的地方,實在是太窮了。當然我也不是沒有過機會,那時當兵是一個好出路,可一個村的名額就那麼幾個,我TM的平時在村裏就不怎麼受待見,沒有人為我擔保,我去不了的。於是我媽提著家裏會下蛋的老母雞上門去求村長,被人家一頓好罵,直接給趕了出來,說是不能徇私枉法,實際就是因為我曾經在班裏罵過他兒子。”
井泉長長的舒了口氣,“我也想過假設我不在村裏調皮搗蛋,是不是就有機會,後麵才知道當兵的名額,是得花真金白銀找王富鵬那個王八蛋買的,我們家窮,真沒的選。在那個時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村長就能輕而易舉改變你的命運.....”
“後來我又去了加國,才愈發明白什麼是權力,什麼是大人物,什麼是螻蟻。所謂權力不是什麼職位,而是你能控製多少人。所謂大人物,就是那些一句話就能改變無數人命運的人。所謂螻蟻,就是別人叫你怎麼想你就隻能怎麼想,別人叫你怎麼做,你就隻能怎麼做的人,螻蟻沒有太多選擇的權力。像你們這樣的聰明人,用法律、書本、網絡來達成自己控製普通人的權力,而黑死病,用毒品就輕而易舉的做到了這一切.......”
成默搖了搖頭說:“是你自己欲望太多,如果不貪心你不會走上這條路。這其中確實有時代的因素,但並不是你作惡多端的理由。也有很多人在學習中完善了自己,考上了大學改變了命運。”
“是麼?我們農村的老師幾把毛都不懂,說個課還結巴,能和城裏的比?老師不好就算了,你知道我們那個時候要幫家裏幹多少農活嗎?況且不太擅長讀書就隻能乖乖認命?”井泉殘忍的笑了一下,“所以出生糟糕,就隻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少要求一點,能吃飽飯就足夠了嗎?所以我們農村人就不配擁有精神生活?所以我這樣的大老粗說句成語就要被誇獎有文化?所以我們就隻能看著海報上的女明星打X槍?”
“你不是做到階級的躍遷了嗎?”成默反問。
“階級躍遷......媽了個八字,文化人說話就是有內涵,不像老子隻知道要發財,要當老板,要有小弟........嗬嗬!階級躍遷......你可知道和我一起去香江的,活著的人還有幾個嗎?”井泉冷笑,隨即默然,“後麵我回家的時候,所有人和我一起去的家裏人都上門來打聽消息,我隻能說不知道,上了岸就各自走了,我沒敢說出事實,後麵我給村裏的人都修了房子,我們坐在船上都說過以後賺了錢回去,給家裏修一棟漂亮的大房子....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比我們當年幸福太多了,隻要好好讀書不用擔心其他就看得見未來,不像我們那個時候,什麼都沒有,就連飯都吃不飽,想要換一個看得見好前程,就得拿命出來搏.....”
“你跟我聊這些,就是憶苦思甜嗎?”成默不置可否的說。
“不,我跟你說這些,隻是因為你太沉得住氣了,你將來的成就我難以想象。我井泉別的本事沒有,豁得出去算個優點,看人準,算另一個優點。”
“沉不住氣也得沉,我能怎麼樣?”
“嗬嗬!”井泉笑了笑,“這麼多年我悟出了一個道理,越是看起來美好的東西危險就越大,你失憶以後的表現沒有一絲破綻,結局照這樣發展下去也很完美,反而我越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