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中,明亮的星幕低垂於平坦而荒蕪的原野之上,攜帶著腐壞氣息的破舊三菱皮卡沿著公路繼續前進。四周沒有絲毫現代社會的痕跡,道路的兩側沒有路燈,也沒有貼著反光條的護欄,路況也不是很好,時不時就會遇到坑坑窪窪的地段,然後就是“砰、砰、砰”的噪聲喧鬧了寂靜的夜晚。
如果不是前麵有一輛壞了尾燈的廂式貨車,成默真覺得自己正處在與世隔絕的無人區。坐在副駕駛的成默,看著前麵這輛應該報廢的廂式貨車,它右側的尾燈已經完全不亮了,左側好的那隻尾燈也蒙著厚厚的灰塵,隻剩一點微弱的光,在三菱前車燈的照耀下就像是一塊蒙塵的紅色塑料片。
倘若在高速上行駛,這樣的狀況非常危險,後車稍一不注意,就會造成追尾。但在敘力亞公路上倒是沒那麼可怕,畢竟路況不允許速度達到能讓心情自由自在的七十邁(112.63公裏/小時),隻能維持著二、三十邁的樣子,才能保證行車安全。
但這也著實太慢了點,在華夏,即便是兩車道的國道也不至於開這麼慢。
前麵散布著彈孔的廂式貨車攔住了成默的視野,連唯一能夠借以慰藉的星空都無法瀏覽,這叫成默感覺自己正坐著潛艇在深淵般的海底龜速行駛,而這輛廂式貨車就像一隻巨大的燈籠魚(深海鮟鱇),在遇到爛路時,廂式貨車開始顛簸搖晃,於是那唯一一點紅光就在濃墨似的黑暗裏搖晃如風中的燈籠。
這樣壓抑的場景,加上時不時就要彈跳抖動,讓成默感覺皮卡隨時都會散架,這叫他這麼有耐性的人都覺得渾身難受。他有些不解前麵的貨車開的很慢,一旁也沒有車輛行駛,為什麼哈立德仍然沒有選擇超車。
成默扭頭看了全神貫注正在開車的哈立德一眼,剛才他和守衛關卡的敘力亞士兵交涉時還算鎮定,給錢的姿勢也很是熟練,讓成默有些刮目相看,隻不過對於十九歲的青少年來說,哈立德熟練的著實叫人有些心疼。
“為什麼不超車呢?”成默問。
“阿什卡爾大叔叮囑過我,這樣安全一些。”停頓了一下,哈立德又解釋道,“這樣的話萬一遇到反正府武裝他們也不會先攻擊我們,而是會優先攻擊大貨車,我們就有機會逃生了.....”
如此不可辯駁的理由成默萬萬沒有想到,他還是低估了敘力亞國內的危險性,皺著眉頭問:“不是都簽了停戰協議了嗎?在正府軍的控製範圍內還這麼危險?”
哈立德苦笑道:“大規模的戰役是暫時停止了,小規模的從來沒有停過,今天不是正府軍在打自由軍,就是酷兒德人在和努斯拉派火拚,要不就是勝利陣線和深水旅大打出手,最猛的還是IS,他們每天都在搞事,隻要不夠極端的組織他們都要幹。就算是在大馬士革也不安全,更何況這裏還算靠近反正府軍控製區.....”他抬起右手拍打了一下方向盤,像是自我解嘲,又像是已經認命般的低聲說,“反而哪天沒有打仗才叫人害怕。不過也沒什麼好擔心的,這條路是重要的運輸線,正府軍的保護還算嚴密,反正府武裝最多就是遠距離的發射點炮彈,或者利用無人機搞事情,一般情況下也不會用到無人機,除非是很有價值的目標.....”
成默倒是知道正府軍的背後支持者是恩諾思,酷兒德人的背後有燈塔國,而IS背後則有原教旨沙烏地國家的金援和人力援助,至於努斯拉派、勝利陣線和深水旅,他則不怎麼了解。不過就算不了解,成默熟讀曆史,也能大致猜的出來,背後肯定有國外勢力的支持,不外乎以瑟列、圖爾齊這些周邊強國和法蘭西這樣的前宗主國。
如此悲慘的國情,身為敘力亞人必然不會好受。精神上的屈辱感到在其次,因為朝不保夕所產生的焦慮,以及身體上必須麵對的無窮困厄,才是痛苦的根源。
這個瞬間成默有些失神,他想起了華夏近代史,那是他最不喜歡閱讀的曆史。他凝視著前麵那輛廂式貨車光芒暗淡的左尾燈,心想:曆史從不糾錯,不過是個不斷重複的循環,這真是個叫人失望的事實。他忍不住歎息道:“一百多年前華夏也是這樣,甲午戰爭之後,列強在華夏劃分勢力範圍,整個華夏都被瓜分。後麵趁著第一次世界大戰,列強無暇東顧的時候,華夏完成了資產階級革命,推翻了滿清統治,可惜華夏並沒有變得更好,形成了北洋軍閥割據,而這些軍閥背後也站著外國列強,在它們的操縱下,軍閥之間連年征戰,爭鬥不已,那是整個華夏曆史上最黑暗、最腐敗、最民不聊生的時代,比起來,現在的敘力亞也許還好上那麼一點點......”
“華夏?”哈立德有些驚訝。
成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太過放鬆和投入了,完全忘記了目前是一個德意誌人。但這在身經百戰的成默麵前根本算不上問題,他十分自然的聳了聳肩膀解釋道:“我的......前妻......是華夏人,所以我對華夏很了解,也有很深的感情。”
他目前所扮演的身份雷克茨卡和雅典娜所扮演的溫蒂是夫妻,因此他隻能給謝旻韞安排一個前妻的身份。
哈立德絲毫沒有懷疑成默,不以為意的說道:“我知道華夏,他們援助了我們敘力亞非常多的物資,還為我們修建了不少難民營,電視上有報道過,我家的不少生活用具就是領的華夏捐贈的,還有手機,我的手機就是小米的,不過在拉塔基亞有信號的地方很少,還常年沒有電,基本沒有什麼用,隻有去大馬士革了才能用得上......”
成默終於知道那些熟悉的搪瓷水杯從哪裏來的了,他笑了一下說道:“華夏是個愛好和平的國家。”
“那他們為什麼不幫忙製止戰爭呢?大家都說自己愛好和平,為什麼就沒有人願意幫幫我們呢?”哈立德的話語中並沒有幽怨,隻有迷茫。
成默沉默了好一會,他真不知道該如何誠實的回答這個問題。作為個人,行事會被道德、情感等等因素所左右,但作為國家,人類的集合體,行事準則隻有利益。
不過這個答案實在過於冰冷和無情,於是成默便說道:“大概是大家都打不過燈塔吧!畢竟燈塔擁有這個世界最強大的武力.....”
汽車裏的氣氛陷入了有些窒息的沉悶,那股難聞的腐臭味道愈發明顯了,成默打開了車窗,讓冷空氣灌了進來,清新又冰冷的晚風滌蕩了悶熱的空調氣息,那股淡淡的腐臭味道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令人精神一震。再次駛過一段爛路,“哐、哐、哐”的震顫聲在午夜格外響亮,成默也感覺到了令人不適的顛簸,不得不抓緊了扶手。
“這是坦克碾壓過去所造成的。”哈立德的聲音在冷風中發顫,也不知道是因為想起了坦克駛過的畫麵而恐懼,還是因為汽車行駛的不夠平穩,“在我十五歲之前,我也不知道戰爭是什麼樣子的,隻在書本和電影裏看見過戰爭的樣子,那時候我最愛的玩具就是一把能發出‘突、突、突’聲音的玩具槍,我的父親很愛看書,他最喜歡的作家是喬治·馬丁,我們家裏原來有喬治·馬丁的全套作品,《冰與火之歌》、《光逝》、《風港》、《圖夫航行記》,受到父親的影響,我小時候也很愛看書,甚至還幻想過成為一個作家。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生活真是幸福,雖然我媽媽總是很嚴厲,非常在乎我的成績,讓我沒有太多時間看故事書,看電視劇,但隻要我考試不錯,假期裏總有時間能什麼都不做,躺在床上悠閑的看一整天書,看一整天電視。但這一切在我快十歲的時候全都變了,雖然當時我年紀很小,但卻記得很清楚,剛開始電視上、報紙上都說敘力亞沒有受到突力斯和艾及的影響,社會非常穩定,然而就在一群參與遊行並在牆上圖畫翻正府塗鴉的中學生被捕之後,事情就急轉直下,全國各地遊行不斷,但大家都還抱著理性的態度,沒有人想過要訴諸武力,但隨著臉書、油庫上不斷有各種各樣關於正府的負麵新聞爆出來,大家對正府的容忍度越來越低,直到2011年4月17日,在霍姆斯一座寺廟前麵,一群暴徒槍殺了40名示威者。誰也不知道那些暴徒是誰,正府說是沙比哈暴徒,而網絡上說是當地的便衣警察。如今事實是怎麼樣已經不再重要,總之從那一刻開始一切都變了,之前是抗議,之後是起義。剛開始正府還能控製的住局勢,當教派之間的仇殺開始以後,事情就開始失控。但那時我們的生活還勉強能夠繼續,我就在暴亂不斷,殺戮不斷的環境中上學,隨著正府軍對反對軍的打擊,局勢開始反複,時好時壞,總的來說慢慢在變好,我還天真的以為動亂馬上就要結束了,考慮去哪裏讀大學。然而2018年4月14日,燈塔、英格蘭和法蘭西對大馬士革發動了空襲,我在大馬士革的嬸嬸打電話給我爸爸媽媽說,得想辦法離開這裏,戰爭爆發了,死了很多人,很多人的家都沒有了,盡管狀況一直都很糟糕,各派打來打去,但大家還沒有絕望,生活秩序勉強還能維持,強大的燈塔、英格蘭和法蘭西介入,讓整個敘力亞都陷入了恐怖的戰火。我第一次在我的父母眼中看到了驚恐,他們把我和姐姐全都叫了起來,半夜就開始收拾東西,我當時還沒有睡醒,有點不開心,不過我還是一邊抱怨一邊努力的開始收拾東西,我的電腦,我的書,還有我養的那隻叫‘衛士’的小狗,但在上車時候我媽媽把我的東西全都給我扔了,我抱著‘衛士’不想放手,從來沒有打過我的母親直接給了我一耳光......”
說到這裏哈立德停止了敘述,因為前麵的廂式貨車已經緩緩停了下來,哈立德也踩了刹車,將車停在了廂式貨車的後麵,他拉起了手刹抱怨道:“原來從拉塔基亞到大馬士革最多隻要十多個小時,現在至少要一天,還是在不堵車和沒有發生意外的情況下,三百多公裏路有幾十道哨卡......真是糟糕透了。”
“後麵呢?”坐在後座一直沒有出聲的雅典娜忽然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