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二章 諸神的黃昏(86)(2 / 3)

成默在鬥轉星移般變化的光影中無聲聆聽。

“我記得我們逃到達赫尼爾河,越過那條河,我們基本就能逃離弗朗哥叛軍的追擊。希斑涯的冬天不算很冷,但沒有船隻,想要渡過那條寬大而陰暗的河流,還是相當的困難。我站在河邊,看著湍急的黑色河水從我眼前洶湧而過,發出隆隆的聲響,像是條凶惡的巨龍。當時還剩下六百多人,但幾乎人人都帶傷帶病。最近的橋梁有叛軍重兵把守。要是冒險渡河,先不說我們用什麼方式,隻要叛軍抓住機會伏擊,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我和幾個頭領有烏洛波洛斯,倒是可以離開,但我們怎麼可能拋棄自己人?就在我們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人帶來了一個村裏的吉普賽女孩子,說她知道不遠處有條索道,隻要掛上鉤子,就能輕易的滑到對岸。隻要我們給點錢,她就能帶我們去。這件事本沒有太多好懷疑的地方,畢竟整個村莊完全被我們控製住了。可她實在太漂亮了,穿著一身漿洗過的潔白衣衫,藍色的長裙鑲著花邊。她的胸脯很飽滿,裹著白色的女奴緊身衣。尤其是那雙眼睛,像是綠色的孔雀石,在太陽的映照下晶瑩剔透,美到讓人挪不開眼睛。在戰亂的小村莊,遇到這樣一個好看的女孩,任誰都要懷疑,可我們也不能錯過能夠渡河的線索。我選擇的是由我和路易斯還有德勒茲,也就是亞斯塔祿的爺爺和雅典娜的外公,我們三個人帶了一支小隊先跟著她去上遊看看。”

說到這裏,李濟廷停了下來,像是陷入了回憶。成默下意識的去觀察李濟廷,竟能從他晨星般的瞳孔中,看到一條奔湧的幽暗河流。時光依然按照李濟廷的腳步在長桌上流轉,成默低頭看,這階梯似乎沒有盡頭。

“後來呢?”他忍不住問,其實也不是忍不住,他隻是想要提醒李濟廷,他們並沒有在八十五年前的達赫尼爾河,在李濟廷身邊的也不是那個漂亮的吉普賽姑娘。

“那個時候路可不好走,我們從村鎮出發去索道,至少得一整天。在路上我不停的套她的話,她終究是太年輕了,哪裏是我這種老狐狸的對手,被我找到了破綻。在一番逼問下,她說索道確實是有,帶我們去也是真的。但她害怕事後被叛軍報複,再加上叛軍給的賞金也不少,所以她還叫她弟弟去通知了叛軍。她哭著求求我們不要殺了她,說她才十六歲...我也不能確定她到底多大,那個時候的女孩子總是很早熟。反正她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父親在戰爭中死掉了,母親被紡織機軋斷了腿,現在全家都需要她養活,這件事是真的。至於是不是馬上就要帶她母親去看病了,她拿不出錢來,實在是走投無路,我就不清楚了。總之她跪下來求我們,哭得梨花帶雨,還說隻要不殺了她,讓她做什麼都可以。”

“聽上去似乎像是個愛情故事?”

“哪裏那麼多愛情故事?尤其是像我這樣年紀的人。”李濟廷笑了笑,“你現在還不明白,等你活得夠久了就會明白,愛這種東西其實很有限,所以當你年輕的時候耗空了胸腔裏的愛,餘生的愛就變得越來越奢侈,尤其是對於我這種能夠永生的人來說,沒有愛,活著.....就是一種煎熬.....”

“看上去您可不像那種人。”

“哪種人?”

成默聳了聳肩膀,“耗空了愛的人。”

“我喜歡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尤其是美麗的女孩子,她們就像是精靈一樣。我年輕的時候會不斷的追逐她們,欲望讓我想要將她們據為己有。等年紀再大一點,就像克拉克一樣,喜歡用畫,把她們最美的時刻定格成永恒。後來,我就隻喜歡靜靜的欣賞,看著她成長,盛開,枯萎.....可惜人間不是一個美好的花園,而是滿是泥濘,瘴氣密布,野獸遍地的沼澤。”

“很有賈寶玉的風格。”

李濟廷扭頭對成默眨了眨眼睛,“我年輕的時候更愛看的書是《李漁全集》,我好像有一套古籍版本,像是還扔在床下麵,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在我床下找找,也許會發現一些有趣但不值錢的東西。”

“哦。”成默說,“你還沒有說完那個吉普賽女孩的故事。”

“其實也沒有太多可說的。我們得知了真相,幾個人繼續向索道前進,又派了人回去通知村鎮裏的人趕快撤離。然而已經遲了,反叛軍和我們的人在村鎮裏展開了激烈的交火。蘇菲的弟弟死於我們的子彈,反叛軍根本沒打算給他錢,還逼他拿起了武器,而我們的人,也因為背叛而怒火中燒,燒了她們的家的房子,她的母親和另外一個弟弟妹妹不知所蹤。”李濟廷低聲說,“瞧,戰爭中,政治家提供彈藥,富人提供食物,窮人提供孩子。戰爭結束後,政客們取回剩餘的彈藥,富人種更多的糧食,窮人尋找孩子的墳墓。”

成默清楚“不知所蹤”就是“燒死”的委婉說法,他沒有想到李濟廷說的故事是如此的悲慘,“這就是戰爭的殘酷。”

“戰爭本身並不殘酷,它隻是一個超級放大器,它不僅能放大人性中的惡,同樣也能放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