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掛在他清風朗月般的麵孔上,有如破碎的星星。麵對突如其來的眼淚,成默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先是想笑,隨著兩個人的眼淚在寒夜中漫漶出了霧氣,沉沉的悲傷又壓了過來,像是壞心情時遇到了陰雲。
在他印象中李濟廷就像是以詼諧姿態坐於荒郊寺廟中的佛像,經曆過漫長歲月的洗禮,外表和善可親,內在卻是堅硬的岩石,絕不可能為任何事情流淚。他忘記了此時的李濟廷還年輕,尚不是如今這塊刀劍風霜雕刻出來的聖像。這個時候的李濟廷大抵還不懂得什麼是愛,但恰恰是最不懂的時候,才會流淚,才有勇氣愛得毫無保留。
其實他們的故事放在現在來看有些庸俗,但在兩百年前絕對是匪夷所思。
果然,接下來的片段是無止境的逃亡,危險中醞釀出來的感情果實更為甜美,平原、山野、湖泊.....他們的腳步如浮光掠影。
李濟廷帶著海蒂逃到了海德堡,找到了黑格爾,而黑格爾寫了一封信交給李濟廷,又給他們安排了一輛掛著貴族徽章的馬車,幫助他們闖出了包圍。兩人一路顛簸流離卻又浪漫甜蜜的到達了聖馬力諾,找到了丹尼爾醫生,將黑格爾的信交給了對方。
丹尼爾醫生教授給他們醫學常識,還給了他們長袍和鳥嘴麵具,讓兩人偽裝成自己的助手。他們跟著丹尼爾醫生在義大利各地行醫,後來還由黑格爾主持了他們的婚禮。喵喵尒説
婚後李濟廷帶著海蒂去了羅馬,在菲烏米奇諾港李濟廷找到了閔南商行,也找到了來自故鄉的船。就在李濟廷準備帶海蒂回到故鄉之際,丹尼爾醫生的助手找到了他,告訴他丹尼爾被裁決所抓進了大牢的消息。
李濟廷當即放棄了和海蒂回去的打算,他讓海蒂去找黑格爾,自己卻割開了腋下的皮膚,在裏麵藏了工具,縫合好之後主動進了裁決所的大牢。他利用自己身體裏藏著的工具挖了條地道,逃出了裁決所的牢房,從下水道逃離裁決所。剛剛離開幽暗肮髒的下水道,迎接他們的卻是一群拿著火把的騎士,他們舉著長劍和盾牌,盾牌上還有菲斯滕貝格家族的徽章。正當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丹尼爾醫生施展了火焰魔法,搶了馬帶著他衝出了重圍。衝出重圍的刹那,丹尼爾醫生受了重傷昏迷過去,李濟廷背著丹尼爾醫生直奔菲烏米奇諾港。他找到了閔南商行的船,逼迫船長開船,在裁決所的追擊中,帆船一路向東。
這一段記憶很是淩亂,成默隻能依靠零碎的畫麵去猜測。但到了船上,一切又清晰了起來。
油燈的火苗在船艙牆壁上搖晃,丹尼爾醫生躺在床上不斷對著李濟廷的說著什麼,他的左手摸向了胸口,從襯衣裏麵摸出了一枚銀色的銜尾蛇戒指。丹尼爾醫生握著戒指,舉起了右手,倒映在木質牆壁上的影子卻沒有動,很是詭異。
李濟廷也舉起了右手,神色鄭重的跟著丹尼爾醫生起誓。木質牆壁上丹尼爾醫生的影子像極了一條昂著腦袋的眼鏡蛇,而在李濟廷的宣誓中,掛著戒指的黑色皮繩如火焰般燃燒,化作一道黑色蛇形煙氣。當丹尼爾醫生將戒指放在了李濟廷的手心時,那道煙氣也消弭於無形。
那枚造型古樸奇詭的戒指成默有見到過圖片,是最原始的烏洛波洛斯。
丹尼爾醫生合上了雙眼,李濟廷戴上了戒指,畫麵陡然間開始加速,伴隨著時鍾旋轉的滴滴答答的聲,如同走馬燈一樣在成默的眼前閃回。那些摻雜著曆史事件的圖景如水從縫隙中滲入,將他淹沒了。
戰亂的故鄉,跋扈的青兵,還有數不清麵黃肌瘦的流民。滿街都是飄蕩著濃霧般煙氣的大煙館。奄奄一息的婦人抱著煙槍躺在床上,李濟廷跪在床邊哽咽,他的兄弟姐妹冷眼相看。墳塋,草棚,瓢潑的大雨,他被逐出了家門孑然一身。
巴黎喧鬧的舞會,一個小醜軟到在地,人們摘下他的麵具,小醜的臉色變得青紫。霍亂橫行,醫院人滿為患,街頭巷尾到處是搬運屍體的人。瘦高的李濟廷乘坐著火車,窗外的法蘭西鄉村風景一掠而過。
顛簸的馬車,微風拂過橡樹園,樹影覆蓋著一座幹淨卻簡陋的木屋,懸掛著巴登大公旗幟的城堡在葉片的間隙中若隱若現。長著黑色頭發藍眼睛的孩子在門口劈柴,木屋的窗戶開著,浮動著灰塵的光線照耀著正在客廳裏做飯的海蒂。
李濟廷穿過了樹影,穿過了陽光,穿過了整潔的客廳,打開了臥室的門,握住了海蒂的手。
房間裏的光暈漂浮,窗外有幾株野花在風中搖曳,海蒂微笑著對他說了幾句話,一切如霧氣般消散。
李濟廷往回走,像是倒退一般,門自動打開,光線如水湧入,木屋開始燃燒。
一封寫著德語的信在風中飄飛,上麵寫著:“親愛的,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在重溫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如果我已不在了,請照顧好我們的孩子。我會在橡樹下等著你......永遠。愛你的海蒂。”
李濟廷開始奔跑,像是在追逐那封如蝶般亂舞的信,在狂奔中他穿上了工人的衣服,舉著槍衝向了站滿士兵的街巷,殺戮,占領盧浮宮和杜伊勒裏宮。他的兒子因此被抓,被關進了聖母院附近的古監獄,他潛入了監獄,隻看到被吊起來的兒子被抽得奄奄一息,他抱住了兒子,聽到兒子有氣無力的在他耳邊說:爸爸,你說的那個人人平等,沒有戰爭的世界會來嗎?他點頭,回答:一定會,在那裏每個孩子都能幸福的生活。等到了那個世界,你就能多陪陪我了嗎?當然可以,那個時候這個世界就不需要爸爸了。那太好了,我沒有跟那些人說任何有關你的事。兒子閉上了眼睛。殺戮。血洗古監獄的之後,他一個人逃離了法蘭西,來到了倫敦。他的神情變了,冷酷而嚴峻,如同礁石。在大本鍾下,他夾著一本綠色封麵的書籍,右手插進胸前衣服裏和滿臉絡腮胡子的男子合影。追捕未曾停止,他帶著那本書回到家鄉加入了天國起義。他以為他能拯救家鄉,卻隻能無力的看著兵過如篦屍橫遍野,焚燒屍體的濃煙白日不絕,殺戮沒有一日止歇。
他不停的變幻著身份,再次回到故鄉,親人已經不再認識他。他始終保持著不惑的模樣,跨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他回到了歐羅巴,又有了新的戀情,同樣是叫海蒂的女人,同樣的美麗,同樣有些奇妙的開頭。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沒有經曆太多危險,他將她保護的很好,可最初的甜蜜過後,就是無休止的矛盾,矛盾的磨合,又產生新的矛盾。她不懂他要做什麼,更不懂他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一些危險的事情。
他始終被戰爭裹挾著,他無法脫身,也不能脫身,他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他,他是黑死病的王。他不能解釋,從一戰到二戰,從暗潮湧動到腥風血雨,從死寂的黑白到混沌的彩色。他穿梭於槍林彈雨之下,遊走於刀尖與深淵邊緣。
她終於離開了他,帶著他的孩子漂洋過海去了遙遠的彼岸。在海蒂回望的時候,他沒有出現,站在燈光照耀不到的陰影中,向大海拋下了一枚硬幣,虔誠的許願。
他轉身走進了黑暗,這黑暗深邃的令成默都感覺到緊迫,成默仿佛聽見了急促如鼓點的心跳,淩亂的腳步聲,偶爾閃起的火光伴隨著槍響。
嘭!黑暗在炮聲中炸裂,泥土和血肉紛飛,他被染得滿身血汙,他扒拉了一下滿臉冒著熱氣的碎肉,將工兵鏟的劈進了敵人的腦袋,頭骨碎片和腦漿又濺了一身。又是一聲炮響,就在身側,有人將他撲倒,他轉身抱起了隻剩下半截身體的亞斯塔祿,亞斯塔祿吐著血泡對他說:“王,我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天真黑,我這是要死了嗎?”
“你撐住,我幫你止血,我一定能救活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