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在背後扯了她一把。
許是來這裏前有過交代,周妙彤做了個萬福,木然說道:“多謝林公公為妙彤贖身。”
“明天我會過來接你回家,有什麼需要特別安排的事情沒有?”
“沒有。”
“那好,明日卯時我再過來。”
說完這句話林躍轉身走了。
周妙彤看著他的逐漸遠去的身影,臉色有些複雜。
因為那位林公公的眼神比想象中要清澈平和,不像以往見過的太監,要麼眼泛邪光,要麼目光陰柔,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
“妙彤,你可不要怪我。”老鴇一臉歉疚。
“姑姑,我明白,像我這種出身,根本沒得選擇。”
她是什麼人?朝廷重犯的家眷,族裏男性都被殺了頭,女性裏漂亮的被賣到各地為妓,老邁鄙陋的發往邊荒之地為奴,活著已屬不易,自由?自由是什麼?
雖然是官家之後,從小嬌生慣養,但是初入教坊司時日夜鞭打受刑,骨氣早已消磨殆盡,別說嫁給一個太監,就算是被發往北地犒勞邊軍隻怕情緒上也不會有太大波動。
“其實,這何嚐不是一個歸宿。”老鴇歎了口氣。
按照大明律,像教坊司這種地方的女人,比起一般青樓女子,想要出去可不隻是需要銀子這麼簡單,單說搞一張刑部的教坊司特赦批文,就難倒了99%以上的人,毫不客氣地講,進了教坊司,對於曾經的官家小姐來講,基本上等同於墮入地獄,在這裏的女人萬一不小心懷孕,生下的孩子不是為娼就是做奴,如果一直在教坊司呆下去,年老色衰後會是什麼結果,不用腦袋想也知道。
給一位公公當老婆,後半輩子也算有個依靠,不用像大多數教坊司的女人那麼慘。
“謝謝姑姑這些年的照料。”周妙彤壓低聲音說道:“嚴公子那邊……”
老鴇說道:“我知道該怎麼辦。”
第二天。
卯時。
就像林躍昨天說的,他來教坊司接人了。
當老鴇聽到風聲,打周妙彤的房間出來,走到一樓一瞧,不由愣住了。
其實愣神的不隻她一個人,還有好多。
……
教坊司門前的空地上圍了好多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
在人群裏麵一點的地方,帶著紅頭繩,係著紅腰帶的嗩呐手和鼓手賣力地吹打身前樂器,營造出一種鑼鼓喧天的熱鬧氛圍。
迎親隊伍前麵有一匹高頭大馬,大馬上坐一人,穿常服烏紗,上麵簪花披紅。
老鴇愣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心說怎麼回事,這家夥不要名聲了?
教坊司女子從良,就算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花魁,那也是一切從簡,男方恨不能偷偷把人帶進家門不為外人知,那位林公公倒好,不走後門不走偏門,帶著迎親隊伍沿街而行,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來教坊司接人的。
“姑姑,姑姑……”
有姑娘碰了碰她的胳膊,老鴇這才回過神來。
想想也是,一位公公娶親,就算接了位天仙回家,也隻能做一雙對食夫妻,怕什麼名聲受損?
“快,去把妙彤叫下來。”
二樓廊口看熱鬧的姑娘趕緊入屋,把穿著大紅紗衣的周妙彤攙出房間。
幾人到一樓大廳的時候,林躍正在跟老鴇說話,看到一襲盛裝的周妙彤,眼光微明。
“林公公,我可把妙彤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善待她。”
林躍回了句“一定”,走過去握住周妙彤的手腕,在一樓和二樓圍廊前麵看熱鬧的姑娘的驚呼聲中,一把抱起眼前人,轉身往外麵走去。
紅裙在地麵拖曳,聽著身後傳來的尖叫,周妙彤僵硬地躺在那個體型單薄的新郎官兒的懷裏,想著如果他不是太監,如果沒有嚴公子的話,倒也不失為一個可靠的選擇。
沒有花轎,隻有高頭大馬。
讓看客們大失所望的是,門口那匹一身閃亮長毛的棗紅馬溫順極了,任由新郎官攀鐙跨馬,一躍而上,和暖香閣那位俏麗女子並列而坐。
他手牽馬韁,足蹬馬鐙,摟著前方妙人,看起來特別瀟灑。
“走。”
不用馬鞭拍打,也無需馬刺夾擊,隻是輕輕吐出一字,那馬竟十分聽話地轉身擺尾,往城東走去。
後麵迎親隊伍敲鑼打鼓跟上。
“大張旗鼓到暖香閣接親,是怕別人不知道他娶得是官妓嗎?”
人群裏一個地痞打扮的男人出言諷刺。
林躍蔑了那人一眼,回懟道:“大爺樂意,你想娶還娶不到呢。”
話不好聽,卻是事實,像教坊司模樣俊俏的姑娘,都曾是名門之後,大家閨秀,即便家破人亡發配到這種地方,那也不是地痞無賴能娶走的。
斜前方穿錦衣者一看就是官宦子弟:“丟人現眼的東西,你又用不到。”
林躍一臉鄙夷,用不到我搞收藏行不行?魏忠賢能有100個女人,我這就隻集郵電影裏出的幾個女人怎麼了?
“你嫉妒呀?這麼個大美人,我就是用不到,打今兒起你們也別想碰她一根毫毛。”
旁邊一個儒生打扮的人說道:“一個閹人也敢這麼囂張。”
林躍大怒:“逆賊,你居然敢指桑罵槐諷刺魏公公。”
一聲“魏公公”喊出,周邊議論聲戛然而止,剛才罵他閹人的家夥臉色蒼白,全身直哆嗦,哪敢在人群裏久待,扭頭就往外逃,一連撞倒好幾個人。
都知道他是狐假虎威,可是有什麼辦法,真要因為這兩個字被弄進東廠,就算最後無罪釋放,中間也得脫幾層皮,體格弱的搞不好直接死裏麵了。
“衛兵,衛兵,抓住那個東林黨人。”
林躍朝人群喊了兩嗓子,剛才出言諷刺的人紛紛抽身離開,害怕給這個心胸狹窄的太監惦記上。這年頭,無論是錦衣衛、東廠還是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兵馬,哪個不想尋個理由抓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