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沒人給你們說:這些歌隻要嗓門大就夠了麼?”
“有的,有的,南主任果然是前輩。”
“曾組長說笑了,”南婉兒雙手捧起茶杯,輕輕抿著,“我雖然不通音律,在首長麾下受教的時間也不算長。不過在臨高亦算住過一段不短的日子。其實首長們的歌不全都是這樣:之前跟著張首長聽過一些,很舒服很好聽。比如:‘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
南婉兒自己輕輕哼唱起來。一天的忙碌,腦後的發髻已經有些鬆了,散碎的幾縷頭發柔柔的垂在耳邊。她托著下巴轉向窗外,定定的看著樓下的水麵。夏夜的風吹來,南婉兒眯起了眼睛,屋裏的燈光給她的側臉打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曾卷靜靜的看著,看著幾滴亮晶晶的淚從她眼中滑落出來。
南婉兒使勁抽了抽鼻子,轉過臉來衝曾卷笑了笑,睫毛上還掛著淚,顯得很是勉強。
“不好意思,曾組長,想到了以前一些事。”
“沒關係的”曾卷停頓了一下,想了想,“南主任,我之前跟著王首長入戶普查的時候,聽他說過,但凡心裏有難受,一定要講出來才好,自己憋在心裏會小事變大事,還容易得一種叫“抑鬱症”的病。”
“有這種事嗎?”
“王首長說是有的,據說在澳洲得這種病的人不少,概因元老們思慮過多吧。可誰沒有過心病呢?比如我吧……”想起以前那段日子,曾卷也覺得情緒低了不少。“不怕南主任你笑話,在這廣州光複之前,我和幾個好兄弟就特別喜歡澳洲東西,經常逃學去看“拉澳片”。後來機緣巧合,張毓,你知道的就是張記核桃鋪的那位,他成了元老院特供商。另兩個兄弟一個去了警察局一個直接在臨高師從元老學畫畫。而我……”
曾卷搖了搖頭,發現南婉兒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不由一赧,拿起茶壺給南婉兒已經見底的杯子斟滿水。
“哦,不必不必……謝謝。”南婉兒條件反射一樣欠身起來,十多年侍候別人已經是本能,曾卷給自己添水倒讓她有點手忙腳亂了。
“我那時毫無頭緒,和兄弟一起去警局應考被刷了下來,”曾卷放下茶壺繼續自顧自的說,“我家的香燭店又不可能入元老法眼,畫畫什麼的我也不會,就是讀書,我也讀的不好。眼看兄弟四個,別人的日子都越來越好,就隻有我,窩在茶樓裏靠著給那些茶客讀讀新聞紙,混個肚圓。偏偏見了兄弟們還要滿是開心的樣子和他們聊天。若不是最後考上了財稅局,就那麼下去我怕自己也會如王首長的說的一樣‘抑鬱’了,嗬嗬嗬。”
“曾組長家應該是世居廣府吧。”南婉兒並沒有接著曾卷的話頭。
“算是。”
“那便是了。張首長曾經跟我說澳洲有句話,幸福來自比較,痛苦亦然。這嶺南,這江南,哪怕是在纂明治下,雖路倒不少見,可在天下依然算得上安穩富裕之地。曾組長可知北方是何種景象?”
“餓殍遍地?”
“若隻餓死倒是好了。你看……”南婉兒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斷了話茬,隻是低下頭捂住嘴巴。
“罷了,不說這些。”她許久才抬起臉,隨意的攏了攏兩邊的碎發,“自從跟了首長,覺得真是再世為人了。”
“是的,我也深有同感。以前讀聖賢書,隻覺得晦澀難懂,那時我自認不是讀書的料,也懶得去明白。直到在局裏閱覽室看到真正的澳洲書才發現,原來道理可以講的這麼直白通俗,這世間奇妙豈能盡數……”曾卷沒說假話,他在一有空就泡在閱覽室的事情,全局上下包括艾王張三位元老都知道。
“隻是……嘖嘖”曾卷似乎在回味在閱覽室讀書時的感覺,不由的咂了咂嘴,猛然想到對麵坐著的是南婉兒,頓時大窘。
“嗬嗬,曾組長不必這麼拘謹。”南婉兒看出了曾卷的尷尬,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隻是什麼?”
“隻是這書,太少。依我看幾位首長的學識,都遠在這幾本書之外。”
“這是自然,廣州初建,很多事情還沒來得及做。”南婉兒看曾卷一副書蟲的樣子覺得甚是可愛,眼睛也彎了起來,寬慰他道“在臨高,有很大很大的圖書館,裏麵的澳洲書據說有數十萬冊。”
“當真?”
“當真。首長們對於書,可是非常重視。我在培訓班的時候去過。你也不必心急,我聽張首長提起,有個黃首長要來廣州辦圖書館了。但是……”南婉兒端起杯子輕抿了一口,“我倒是覺得元老院最重要的不隻是這些書上的東西。譬如我,雖蒙好心人收養,以前卻也與粗使丫鬟無異。師長們高興了,也讚許我幾句;師長們不喜了,便是動輒得咎。挨打受罵少不了。每日看人臉色聽別人吩咐。別人如何安排我便隻能如何受著。哪怕終身大事也是由著別人指一個,縱然如此,我也沒覺得哪裏不對。但如今,既不用擔心動輒挨罵挨打,還可以買我喜歡的東西,去我想去的地方,今天出來吃飯也不必看誰的臉色……嗯,怎麼說呢……”南婉兒望著窗外想了想,“張首長說這才是做人該有的樣子,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