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有利起早(1 / 2)

沈南寶這一夜睡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沉。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那些醒著時沒曾注意的細枝末節、雞零狗碎,這會子在夢裏展現出妥妥的存在感了。

譬如牆垛的荊桃,過了時節,個個兒都不爭俏了,老幹婆娑地聳在那兒,一副苟延殘喘瀕死的模樣。

又譬如再夢見了沈蒔,夢見他站在風雨飄搖的夜裏,頭上是串來串去的燈籠,灑下來急急破碎的光,照得那張臉也斑斕的、扭曲的、猙獰的,伴著撕心裂肺的尖叫,殺雞捂脖子式的一把掐住了她。

沈南寶呼吸難抑,像進入了新的一個世界,生疏的、癲狂的,隻有眼前沈蒔那張緊抿成線的唇,圓睜的眼,還有那尖銳的、寒冷的聲線,穿雲破霧地劃過來,“早該悶死你了,現在也不晚!”

在負隅頑抗的這個瞬間裏,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前世,想到那一盞茶溜進嘴裏時,又酸又澀的味道,穿針引線似的從喉頭戳進肺腑,牽扯出密密匝匝五髒俱焚的疼痛。

還想到了蕭逸宸,想到春日宴上他的那句話,直到現在亦如破冰一樣,絲絲縷縷地脈進她的心坎兒。

還有他衝自己的笑,笑得真好看啊,簡直撥雲見日般的,一霎照亮了她的心,也如牛頭馬麵勾魂索,勾得她神魂震蕩。

扣在脖頸上的手愈發緊了,前塵往事風一樣杳杳散了,她再看不到他了,也看不到他再對自己說做我夫人罷,隻聽見沈蒔的聲音,像隔著千萬年的時光,又像隔著一層水幕,淒綿哀長地傳過來,“姐兒……”

沈南寶猛地驚醒,刺目的天光倒灌進來,描摹出風月嬌脆的輪廓,將她的神情攏在一團模糊裏,看不真切到底是喜還是急,唯有那振聾發聵的一聲,“姐兒,出大事了!”

半盞茶的辰光,沈南寶已經坐在了黑漆螺鈿妝奩台前,照著那方銅鏡,一壁兒由著風月給她梳妝,一壁兒聽她道:“本來見姐兒睡得沉,小的不想打攪,不過方才去管事處討頭油,就聽見一夥兒人圍著壁角說沈府這下是要敗了,為何?是老爺又被閑職了,還是因著上次那事。”

說著,嘴角繃不住的勾了起來,迎著豔冶天光,有一種欣欣向榮的況味,“聽說老爺一回來就奔去了碧山長房,這會兒子都還沒出來呢,就隻聽見裏間,老太太一聲又一聲的‘完了完了’。”

綠葵正跪在東邊炕上拿著桐油一遍遍刷著窗紙,快中秋了,見天兒的風大,得塗上這麼一層才不至於豁了口,透進來寒意。

聽到風月這麼說話,綠葵轉過來一張哀致的臉,“老爺小的不怎麼擔心,就是怕姐兒因而受牽累。”

風月不以為然地咂嘴,甚至挺直了腰板,“不怕,有蕭指揮使呢,他既提出來,自然已經想好了姐兒的後路。”

然後執著梳篦順著沈南寶的發,一下又一下的,那架勢,仿佛是手持著符節,在號令千軍萬馬般的!

綠葵卻顯得很擔憂,當初輾轉到冰盞胡同,不過是和蕭逸宸那幾個下屬有個一二照麵罷了。

至於蕭逸宸本人,沒見過,不了解,不清楚,所以他的為人自然不能全身心的信任。

更何況,她曾經也是見識過海誓山盟的,老爺對之顧小娘,日日都捧在手心怕蹎著,含在嘴裏怕化了,可是到後來呢,還不一如是的等閑卻變故人心。

綠葵哀歎著,“姐兒還是得做好完全的把握,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人心總是難測的。”

方官就是這時走了進來,將盛滿清水的銅盆擱到架子上,擱出泉水激蕩的聲兒,一下噤住了綠葵的口,“方才打水時,見老爺去了容小娘那兒。”

說著,轉過身,匆匆瞥了眼沈南寶,霧一樣的天光覆在她的臉上,照亮了精巧的五官上,愈發顯示出神情的輕淡,似乎,好像,她對此並不以為然。

方官垂下眸,稀朗的長睫掩在眼上,交織出晦澀的芒,“姐兒等下靧了麵再擦一擦藥膏罷,不然也不知道哪日才好得了,不過也正正好,頂著這傷,老爺也不好開那個口求情了。”

她話裏摻著璣,沈南寶不由掃過去一眼,指尖蘸點頭油抹上鬢邊,抹出一溜順滑的光亮,“隻要我還剩口氣兒,他哪裏還會顧慮那些,必定舍了一身剮的來求我。”

沈南寶稍傾了身,借著銅鏡望住方官,“不過,他舍他的,我不顧我的,總不能叫怹煞費一番苦心罷。”

風月愣了愣,頃刻才回過神來的,捂住嘴小聲驚呼,“姐兒,您的意思是,老爺這事是蕭指揮使做的?”

沈南寶看到方官也挑了眉梢,詫異了瞬,眸子微沉著點了頭,“你方才不是說因著從前的事?既因著從前的事,不就是先前被汙貪墨的事?當時這事是怹調停調停按捺下的,所以誰敢重翻舊賬,攫這事出來指怹的過錯?唯一敢的,隻有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