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蒼老的身體躺在黑白相間的站台台階邊上,一如他家鄉的白山黑水。
鮮血流淌著和碎了的酒瓶裏淌出來的黃酒彙聚……
老廖的臉上是帶著笑的,仿佛在說:老婆子,娃娃們,俺完成任務了,俺來找你們了。
……
“那姆媽邪批!”丁乃非快速的在老廖的身上摸了個遍,朝著屍體吐了口口水,“這老頭詐我們,沒有槍!”
汪康年聞言,臉色愈發陰沉。
這老頭的那個舉動是誘騙行動隊員開槍。
他是在尋死!
這個人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和他接頭的人。
這隻能說明一點,那個被他保護的人非常非常的重要。
這樣一條大魚,竟然就這樣錯過了,汪康年憤怒的想要殺人。
他轉身就給了丁乃非一巴掌。
“廢物!”
嘟-嘟-嘟!
法租界的巡捕們吹著哨子、姍姍來遲。
……
“組長,巡捕來了。”有行動隊員著急說。
黨務調查處沒有權利在法租界執法,特別是這次動了槍,事情鬧大了。
要是被巡捕抓住,法國佬會很高興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汪康年心中悲憤,自己國家的地盤,卻被鬼佬霸占,美其名曰租借,實在是黨國軍人的恥辱。
汪康年先是看了一眼角落裏的一個隊員,對方脖子上掛著相機,衝他點點頭。
汪康年舒了口氣,恨恨的咬牙吐出一個字,“撤!”
一輛汽車急刹車停住。
汪康年帶了那個隊員迅速上車,司機立刻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其餘的隊員在丁乃非的帶領下,四散逃一般消失在大大小小的複雜的弄堂裏。
霞飛路的巡長路大章帶著幾個巡警跑過來,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嘟嘟囔囔罵了句,安排人抬屍體。
剛才逃散的人群重新聚集,人們或是麻木的看著,或是有人露出不忍之色,也有人指指點點的談論著……
……
“老廖,我絕不讓你的血白流。”
程千帆的步伐是輕快的,他的心卻是無比的沉重和悲傷的。
老廖的犧牲,讓他非常的痛惜,憤怒。
有一個瞬間,他甚至差點忍不住衝進去,嚐試將同誌,將戰友,從敵人的包圍中解救出來。
但,這個念頭被他自己殘忍的否決了。
不是他冷血。
而是,
活著的人有時比死去的,背負了更多。
每一個活著的人,身上都背負了那麼多死去的戰友的期待和囑托!
這就是地下工作的殘酷性。
親眼目睹自己的戰友犧牲,卻無能為力,隻能轉身離開,這是多麼殘忍和痛苦的折磨。
特別是老廖最後決絕的眼神,程千帆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走!走啊!快走啊!
“老廖,走好。也許將來那一天,我也死在敵人手裏,我們閻羅殿再次並肩戰鬥,再與那吃人的閻羅戰他個八百回合。
如果我僥幸活到了勝利的那一天,我一定會帶著勝利的消息,來你的墳頭,陪你喝酒,嘮嘮嗑,告訴你:
咱們中國人,不是任人魚肉的奴隸!
咱們中國人,站起來了。
咱們中國人,生活的很好……”
……
程千帆拎著酒,他竭力讓自己的麵容平靜,看起來和平常無二。
他去了萬振興鹵菜店,買了萬氏豬蹄、肥的流油的豬頭肉。
兜兜轉轉,又買了一隻燒雞、半斤臭豆腐,燒毛豆子,兩斤生煎。
又買了點鹽炒花生和醬菜。
“安福裏。”程千帆招了招手,上了輛黃包車。
黃包車穿梭在法租界最繁華的鬧市區,身穿旗袍的摩登女郎腕挎手袋,搖曳多姿。
頭戴禮帽的老克勒擺了畫架,身旁站著崇拜眼神的小姑娘。
五光十色、鶯歌燕舞的大上海,此時在程千帆的眼裏是黑白色彩。
黃包車夫賣力的奔跑,大冷天的汗水滴落。
程千帆的臉頰也有淚。
拉低了帽子,遮住了自己悲傷的雙眸——程千帆抹了把臉,露出笑容,他哼著曲子,曲調是歡快的。
他不能讓任何人察覺到他的悲傷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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