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德要教她君子慎獨,從而徹底打消她想推孫釗弑父上位的念頭。
所以,念到這裏,縈芯便停了。直接把下仆們都攆出去,讓阿甜在門口看著。
教了縈芯這麼久《史》,她的遇事直指核心,全德比全塘更有體會。
一邊感歎她的悟性,一邊氣沉丹田,做好了要與她做“持”與“仁”的辯難的準備。
而縈芯卻雙手撐在正座的兩腿上,微微攥拳,盯著案幾上的《中庸》抿嘴考慮如何措辭。
不同於全德做好了一定能辯贏師妹的準備,縈芯太清楚一個人如果意識形態已經定型,隻言語上的溝通其實是很難將其轉變的。
她要的也不是辯贏,她要的是讓全德心甘情願產生另一條偏向她的意識形態的思路。
很難啊……
“師妹可是還有顧慮?”全德等了一盞茶,見她還在思量,很開明的道:“今日,隻有你我。無論師妹說出什麼,出的你口,入得我耳,再無第三人會知曉。”
“好。”點點頭,縈芯抬頭直視全德,“師兄今日的目的,我清楚了,但我總有一問,還請師兄教我。”
全德等著她問。
“初見第一日,師兄教我什麼是禮。今日請師兄教我,什麼是律。”
“律者,均布也①。”知道師妹聽不懂,全德繼續解釋:“所謂均布,是竹管或銅、鐵管製成的定音器。是以,律者所以笵天下之不一而歸於一②。”
“那麼,律與禮,哪個大呢?”縈芯刁鑽的問。
全德微微一笑:“出禮則入律。愚兄以為當是禮大於律。”
縈芯歪著頭想了想,“出禮則入律的意思,是不是違背律的一定違背禮,違背禮的卻不一定違背律?”
“然。”
妙目一轉,縈芯直接把全德往溝裏代:“那麼,禮與皇權,哪個大呢?”
“……”拇指和食指下意識的捋著唇上須,全德陷入了思考。
縈芯也給了他一盞茶的時間,“我記得聽家兄讀書時,念過什麼‘皇權天授’③,禮又是人定的,好像是皇權比較大。可是,皇權卻處處受禮法約束……”
全德也是如此思考,追問道:“師妹覺得呢?”
“皇權大吧。學了這麼久史,從五帝開始,禮一直在變,讓禮變的其實就是皇權。祂需要的時候,禮是禮,不需要的時候,禮就得廢。”
全德點點頭認為有理,但是依舊沒有確認:“此問還當繼續研判,才能定論。”
這不是重點,縈芯同意他擱置,“再往上,就是授予皇權的天了。天的事情,活人隻能臆測、隻能幻想、隻能自圓其說,但是天到底如何,其實誰也不知道。”
把老學究全德拉到兩千年後,讓他親眼看著後人登上坑坑窪窪、沒有仙宮的月,得把他震驚成什麼樣?
學渣縈芯談起“天”,不由開了個小差,癡癡笑了起來。
“因何發笑?”全德不滿師妹在這樣正式的辯難時不莊重。
“師兄,有沒有一種可能,天隻是因為我們現在上不去才把所有臆想中的神力都賦予天上?萬一有一天人人都能上去了,發現天不過就是一些雲,一些氣,那我們現在這樣拜天在他們看起來是不是特別傻?”
見全德眉頭緊皺,縈芯繼續引申:“就好像我們知道怎麼製造車輪子之前,就隻知道用腳走,頂多讓奴隸或者馬背著。對,書上有沒有記載第一個馴服馬的人是誰?在有馬和車之前的人幻想的日行千裏,就是我們現在的日常出行的選擇之一而已。”
她說著,又扯扯衣袖,“師兄給我講《五帝本紀》時,教我‘嫘祖始蠶’。那麼之前的人是沒見過絲綢的,他們幻想的天衣,是不是如今就穿在我身上呢?”
“所以?”
“所以,皇權、禮、律等等等等,都在發展,都在變。”縈芯指著案幾上的《中庸》,“我不知道這書是誰寫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寫的。我也認為他說的對,但是時移世易。且不說他寫之前,多少參與皇權更替的沒有按照他說的收手,寫之後遠的有分兩漢的王莽,近的有三分後又四分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