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寵猶如官家賜給她的宮殿,被一桶桶冰水澆成一地狼藉,也澆滅了她所有希望……
而這一切,都是那場大旱點燃的,俞家成了她心中萬惡之源,恨意成了魔障,她看著韓秋水,恨不能扒其皮,拆其骨。
可那又怎樣,她回不去了。
李綏綏鬆開手,重新跌進椅子裏,伸手掩額,太陽穴隱痛不止。
韓秋水理了理領口,重新坐下,言辭和婉地道:“貴人為何這般憤怒,難道見了我,不是該高興麼?”
“我為什麼要高興!”李綏綏差點又暴跳起來,目眥欲裂道,“你們俞家!都該死!”
韓秋水一臉神傷,看著她,等著她緩過氣,才道:“公主殿下,我們整個俞家,就我一人了,你這恨,是不是太沒道理了。”
李綏綏平息著情緒,好半晌才冷聲道:“你們俞家犯得的可是滿門死罪,你既僥幸逃脫,就該藏著掖著,你找上我,是想死麼!”
韓秋水苦笑一聲:“若說滿門死罪,公主身上也流著俞家的血,何必這樣說,更何況,我不想死,我找上你,自然是我沒有辦法,想尋求你的幫助。”
李綏綏臉色難看,卻總算沒再失態,目光打量著韓秋水,心間冷笑不已,他這張臉,和她那大舅舅俞思海確然很像,她怎會往那原本已經死絕的俞家想。
“你還好意思尋求我幫助?”李綏綏滿腔譏諷,“苟且活著尚嫌辛苦?還想活得滋潤些?嗬,不好意思,我隻會把你送進大牢。”
韓秋水歎著氣:“好歹我也算你表弟,何必如此絕情,我能活下來已經不易了……”
李綏綏冷哼一聲:“你還有臉活著?”
韓秋水不急不惱,隻默了默,神色微斂,正色道:“我想跟公主說一說,我為什麼活著,你能不能聽我先說完,再惱我?”
李綏綏直起身,指著韓秋水鼻子道:“要麼現在滾,要麼我去叫人,我半個俞字都不想聽!”
韓秋水垂下頭,清朗的聲音多了一絲傷感:“公主是覺著,我們俞家害慘了你,害慘了俞娘娘麼。”
“滾!”李綏綏怒喝,抓起茶盞就往韓秋水腦袋砸去。
韓秋水躲都沒躲,李綏綏力道又準又狠,他額頭頓起血花,茶水濺了滿頭,滾熱的水又激出一臉霞紅,韓秋水咬著唇,跪坐在蒲團上紋絲不動,隻伸手撥開茶葉拭去水漬,低聲道:“我承認,俞家的事情連累了你們,公主的氣,我應該受,可有些話,我希望你能給我機會說完。”
“滾出去。”李綏綏胸膛起伏不定,指節攥得發白,“我說過,半個俞都不想聽!惡心!”
韓秋水心中鈍痛,隻輕聲道:“俞娘娘也姓俞……難道你也……”
“不準你提她!”李綏綏遏製不住情緒,又吼了出聲,“她也一樣!”
看著激動如此的李綏綏,韓秋水隻捏著袖口,擦去額角流下的血漬,靜靜等待她怒火漸息,才道:“我說完就走,不提那些便是。”
李綏綏肺腑猶如火燒,輕咳了兩聲,站到露台欄杆處,方覺呼吸順暢過來。
韓秋水看著她的背影,溫言細語地道:“我九歲那年,同二哥哥一道與先生出外遊曆,糊裏糊塗上錯了船,竟去海外轉了一圈,這陰差陽錯,直到三年後才回到家中,那時,家裏已經出事了,二哥哥深信父親為人,完全不能接受這結果,不顧先生阻攔,就去尋了曾經與父親最為交好的同僚,那人說著交心的話,將二哥哥引自荒墳,說那是父親的埋骨地,趁著二哥哥心神不定,捅了二哥哥心窩一刀……”
這些話,像在他心裏來回了千萬遍,連情緒起伏都沒有。
“那時,我和先生放心不下二哥哥,一直暗中跟隨,二哥哥中刀後,那官員對他說的原話是‘你也別怨我,你就不該回來,回來了你何必找我?定州再禁不起生事,你下去後,代我向你父親說聲對不住吧,你不死,又要惹出多少事,我也沒法向上頭交代。’”
說到這裏,他微微歎了一口氣,看著李綏綏站得筆直的身影,閉了閉眼,似又回到了那個無星無月的夜晚,臉上浮上一層憂色:“二哥哥死後,他將二哥哥就地掩埋,此後,他在那處荒墳跪了很久,他自言自語,說了很多話,聲音很小,到最後泣不成聲,方又聽到他說‘俞兄啊,如今你們一家團聚,你也安心投胎,來世,別再做君子,這世道,小人才長命……’”
李綏綏終於回過身,側目相看,語氣涼薄:“你說這些,就想告訴我,你父親是君子?他是個好官,他是被誣陷的?然後呢?”
韓秋水抿了抿唇,又抬袖擦去淌到臉頰的血水,悵然道:“如果俞家真是被人陷害,難道對公主殿下來說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