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通青州運河至萬壽山的工事名曰:景澤道。為確保來年建材輸送,線路規劃上極力精簡,而這條不過長十裏、寬三丈隻能稱之為渠的工事,卻招募數萬壯丁同時開工,單就工人數量而言,堪稱大工程。
由經勘測、招募等一係列興師動眾的繁瑣後,甫順利動土沒幾日,便生出幺蛾子。
太子風雪一路,在官道旁被恭候已久的江詠城迎住,勒住韁繩便問:“怎麼回事!東西呢!”
“那東西昨兒夜裏挖出來,一鑿子下去,就裂成兩半,起初也沒人在意,到早上光線大亮,有人才發現上麵有字。”江詠城一邊引著太子去往工棚,一邊將事情簡明扼要說了一遍。
臨時搭建的工棚內,地上躺著一塊碑狀長條青石板,果然已龜裂成兩段,而這毫不起眼的石板之上,居然鐫刻著曲頸昂躍穿行於祥雲間的龍圖騰,線條古樸抽象,卻一眼能辯那是一條五爪真龍,且在左上,還刻這一行小纂:兩水夾處潛龍出,新雷一聲,風雨八方。
太子劍眉微擰,示意隨行的幕僚細看,又對江詠城道:“挖出這東西的人呢?這事多少人知道?”
江詠城道:“這倒無人來認,也不知誰先開口傳,說這是天降神諭,一時圍觀之人不少,但……”他見太子臉色不好,頓了頓又道,“大家都說,這是預示著來年春雷響,真龍歸位,天下革新,似乎,也不是壞事……這……是暗示著太子殿下明年即將登基?”
太子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我不信什麼神諭,這事怎麼看都有貓膩。”他視線轉向趴在石板上仔細研究的幕僚,“梁先生怎麼看?”
梁先生四十出頭,身板瘦出天際,麵孔黃中帶白,一付病態,他手指點在石板上,道:“是個老物件,但文字圖案痕跡乃做舊,顯然是人為。”
他指著斷口處,又道:“你們且看這裏,這劈斷的位置也是用心良苦,恰好將龍一分為二,經由雲紋遮擋,前段龍頭龍身連貫,毫不影響獨成完整,妙就妙在原本龍尾這段,堪堪處在裂口上,殘碎之下更像一個低垂的龍頭……”
兩人順著他的指點著重一觀,倒真覺像那麼一回事。
江詠城微一沉吟,問道:“這過於隱約,雖像但不免牽強,也許隻是巧合,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倒是那句話,若是人為刻之,有何目的?”
“恰恰相反,這龍紋才是惡毒點睛之處。”梁先生摸著老鼠須,解釋得詳細:“龍一分為二,一條獨立完好似乘雲而上,一條殘碎不堪似垂暮離索,前朝野史記載了一條‘二龍不相見’的預言,說得是二龍相見,必有一死,單是一句話,就讓前朝君王與子嗣忌諱數十年。”
太子臉色倏然一黑,譏諷道:“拿這把戲,挑撥我與官家的情分?”
梁先生神情肅然:“可不止於此,那句話往好的想,似乎可理解為真龍歸位,天下革新,但若往深層一想,亦是在說,新舊王更位,風聲雷動,是天下大變之象……其實無論是好是壞,這對在位君王來說,都過於衝撞。”
太子眉峰猛抬,厲聲道:“裝神弄鬼,這是要把我往死裏推!”
江詠城不解道:“既知是有人刻意而為,那直接上表說明情況不就成了。”
梁先生瞄了他一眼,涼涼道:“近些時日,薊黨連番對太子殿下發難,你道是何人所為?這東西人為痕跡如此重,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看得出蹊蹺,他們既然有心針對太子殿下,那麼事情自然不會如此簡單。”
太子表情莫測,略一思忖:“那梁先生認為,此事該如何應對?”
梁先生擰眉攢額好片晌,才道:“目下我能想到最糟糕的情況……便是有心人硬咬著,說這是太子殿下自導自演。”
江詠城冷嗤不屑:“嗬,由他隨意翻黃倒皂麼,證據呢?”
“可我們也沒真憑實據,明確是誰而為。”梁先生道,“那麼我換個難聽的說法,如今太子殿下就西夏之事,已讓官家心生忌憚與不滿,諸多皇子中不乏優秀者,難說官家在退位之前,會否在連番挑唆下有了換儲君的念頭。古有隱王借魚腹丹書稱王,在這個敏感關頭,別人會說,太子殿下為保其位,效仿神鬼威眾,達到盡快繼位的目的,這就應了石板上最淺顯的那層意思。”
麵麵俱到的剖析,讓太子麵色漸白,硬生生低吼道:“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他倒是明著給我挖陷阱,要叫我百口莫辯!薊無雍這個老狐狸!好生狡猾!”
他惱羞成怒,掄起一旁的石錘,兩下便將青石板砸個稀爛。
梁先生幹笑兩聲:“便是砸了物證,這工事上人證且還不少,如今還是先封鎖消息,在這節骨眼上,莫讓此事傳開,我們再細細想對策……”
要封鎖消息,亦不可能殺盡這數萬人,這事太子不敢麻痹大意,與江詠城悶在工地上三日不撤,加派人手監督,實行封閉式作業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