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天幕悄無聲息降下,呼嘯的冷風將鱗次櫛比的大廈裏亮著的燈火吹得飄搖,直到熄到隻剩下最後幾盞孤燈。
不到九點十分,夜色已行至深處,一道高大的身影從顧氏大樓走出。
通體漆黑的商務車靜靜停留在門口,盡責的保安在第一時間就替走出來的人拉開車門。
神情冷淡的男人對保安微微點頭,坐進後座。
“顧總,回建寧路嗎?”
“嗯。”
司機習慣顧荊越的少言寡語,例行詢問之後,便專注地開自己的車,並不多嘴。
車燈開著,但那點光很淡,顧荊越也沒有開口讓司機調整,輕車熟路從儲物箱拿出藥瓶,倒出三粒雪白的藥片,擰開手側邊常備的水服下。
藥片在舌尖和食道都留下微苦的澀味,顧荊越蹙眉,濃睫翩躚,帶出一道模糊躍動的光影。
他垂眸,怔怔看著手中的藥瓶。
藥瓶上貼著的標簽紙已經泛起陳舊的暗黃色,右下角的塑料膜輕微地卷起,上麵的字跡工整清麗,已經褪去本色。
三次/每天;三片/每次。
三哥,記得空腹服用哦。
微涼的指尖點了點瓶身,而後落在那個稱呼上,那兩個字竟然比他的體溫更溫熱。
三——哥——
隻有午夜夢回的時刻,才有人這樣叫他了。
剛開始的時候試探著喊人,小心遲疑,跟著旁人才敢叫出口,後麵見他不反對,語氣歡欣,愈發大膽起來,也愈發順口親近。
他聽了三年,她叫自己三哥。
也隻有三年。
夢醒時分,所有的一切煙消雲散。
他還是他,也隻有他。
冷心冷肺的人,即便是在夢裏也清醒,更何況,在他的夢裏,也是碎裂,崩塌,混沌的一個世界,他怎會當真?
與其說是沉湎於一場美夢,不若說是他借著出現得荒唐的夢境,能夠好生再看她幾眼。
一旦她不主動出現,他想和她碰上一麵,也極難得。
最近一次得知關於她的消息,是在飯局上,有知情的圈內人說起江洛兩家似是好事將近。
他聽著旁人的交談,拎起桌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繚繞的熱茶升騰而起的霧氣之中,他聽有人追問著那人消息可當真。
席間無人不知封城兩大世家,這種豪門的一點風吹草動都引人探尋,更何況是兩家唯一繼承人的婚姻大事。
那人被催促,也不賣關子,說自己夫人和江太太是打得上幾圈的牌友,這幾日江太太春風得意,逢人便帶三分笑,一見便是好事盈門的模樣。
其餘人一打聽,才知道小江總和洛家的千金談起戀愛來了。
這兩位小輩在圈內從來不招搖,低調到許多人連兩人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小江總倒是因為來接過江太太的緣故,在她們那個消遣的局麵上露過一次麵,洛家的千金卻是連麵兒都沒見過。
這樣的世家強強聯合,眾人對此各執一詞,心中如何揣測未可知,但嘴上的奉承話少不了,一句賽一句動聽。
向來矜持有度的江太太舒培言笑得牙不見眼,照單全收,一口一個兒媳婦兒叫得親熱純熟。
飯局上那人還說,昨日江太太赴港,豪擲7億拍下52克拉的藍鑽——永恒之心,便是拍給了洛家的千金。
眾人驚歎於江家的財力,隨手便能將建立一個起一個集團的資金用於購買一塊除了好看之外毫無用處的石頭,但嬉笑一陣也就過了。
他們離那個頂級的圈子,是最多也隻能夠這樣笑談幾句的遙不可及。
他隻是聽著,喉間被什麼鎖緊,令他半個字都不能傾吐。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話題又轉到他身上。
“聽說顧總是b大的高材生?”
“趙總謬讚,讓學校蒙羞了。”
“顧總實在是謙虛了,b大商科出來的哪個不是一頂一的人材。”老總嘴角的笑拉得很是真情實意。
“小女在h大念大四,正在備考b大的研究生,過幾天就考試了,我看她學得還算可以,應當是有個學能上的,恰好今天顧總在這兒,我想請教一下顧總,我女兒以後想走學術,她跟哪位教授比較合適些?”
“學術方向,周之禮教授和譚平教授都是不錯的選擇。”顧荊越四平八穩回答。
趙總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是真的不了解這些,他聽出這位趙總的撮合之意。
果然,趙總下一句便是請這個他學長關照關照自己女兒。
有合作過多次的供應商替他解圍,“顧總女朋友也是b大的學生,這女孩兒和女孩兒之間才有話聊,老趙,你找顧總幫,不如請顧總女友幫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