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安喜延的聲音從一側傳來。

千信雨扭頭看去,垂下眼思索片刻,走向前去。

安喜延從褲兜掏出煙盒,女士香煙隻剩下兩根,她自己咬著一個。

打火機哢擦哢擦,沒有打著。

千信雨從自己褲兜拿出一個,遞給她。

安喜延一愣,隨後將煙盒裏剩下的一根遞給她:“你會抽煙的嗎?”

“剛學會也沒多久。”千信雨接過香煙,安喜延給她點著後,兩人在窗戶邊吞雲吐霧。

“那位林會長不是叫你少抽點嗎?”

安喜延突然開口。

千信雨表情不變,隻是淡定自若的吐出一口煙霧:“他說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別說,他溫柔起來,還真要命,要換做我被他那麼看著,怕是渾身都要軟了。”

安喜延嘖嘖稱奇:“他真該去當個演員。”

“嗯。”千信雨抬起頭,聲音平緩:“或者一個小巡警。”

嗯?

安喜延扭頭,腦袋裏瞬間緊繃了起來,她咬著香煙,卻不等她想好怎麼詢問,千信雨便徐徐道來。

“你知道林巍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安喜延搖頭,千信雨卻慢條斯理的說著:“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以前的夢想,是成為一個警察,就是那種基層的,辦公室裏混日子的那種。

二十幾歲結婚,生子,三四十歲當個科長就算成功這是他的夢想。”

“是嗎?”安喜延不大確認。

她想象不到林巍按部就班的樣子,他仿佛生來耀眼。

“我們以前算是半個同事。”

千信雨選擇性交代著:“他當初是義務警。”

安喜延點點頭。

“你知道他為什麼沒待下去嗎?”

千信雨扭頭,看著安喜延。

安喜延配合道:“為什麼?”

“當時他的前輩收了北大門派的黑錢,他就這樣被斷絕了夢想,這輩子沒有機會再成為警察了。

他本來也可以回去讀大學,或者複讀一年考個SKY之類的.”

千信雨看到安喜延笑著搖頭,頓了頓,她問道:“隻要他想,他肯定考得上。”

“也是。”安喜延沒有否認。

“但最終還是被推著走到了今天。”

千信雨說著。

安喜延扭頭盯著她:“你和我聊這個是幹嘛呢?”

“你說,當初要是那個前輩沒有收黑錢多好。”

千信雨歎息一聲。

安喜延看出了她黯然的神色,也知道她自從劉美娜被抓走後心態就不對勁,沉思片刻,心裏已經做出了決定,但麵上,隻是寬慰道:“沒辦法,但這不該是林巍走到今天,應該被原諒的原因。”

“我的意思是我們這些天也查了不少人,有的人使用手裏的權利,交換金錢,有人用手裏的金錢交換權利,有許多人因此受益,也有許多人因此受罪.

就像當初的林巍那樣,他其實什麼都沒做,卻因為前輩的所作所為,被迫走上了某一條路。

也正因為在這條路上,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和需求,他才不得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可這應該不是他的錯。”

千信雨碾滅煙頭,吐出最後一口煙霧:“他或許的確成為了這其中的關鍵人物,可即便沒有他,那些被我們查處的檢察官也會有其他的金主,那些抱團的檢察官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靠山。

起碼,我相信林巍沒有用這份力量去做壞事。”

“樸成裴”安喜延開口說出三個字,千信雨便嗤笑一聲:“樸成裴是什麼人,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韓度京交代的已經很清楚了.你死我活的場麵,總是要有一個勝利者的,林巍不想死,也不想被裹挾,那就隻能做活著的,能掌控局勢的那一個。”

千信雨的話讓安喜延失去了談話的性質,她也碾滅香煙,吐出一口煙霧。

“看來你不想查下去了。”安喜延蓋棺定論。

千信雨隻是平靜道:“是沒有意義——張弼舟上台後,李江熙隻會做的比林巍更過分,更可怕。

既然要抓,就該將李江熙的人也抓了,找到問題的根源所在。”

“根源在哪?”安喜延隻是笑著看她。

千信雨也平靜的看著她:“我們改變不了根源。”

“所以.”安喜延話未說完。

千信雨再次開口:“你改變不了,我改變不了,林巍也改變不了,盧總統也改變不了。

他選舉的時候,不也有百億的違規獻金嗎?給他提供資金的人去哪了?現在依舊活躍吧。”

“既然都無法改變,那抓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麼呢?在於你們害怕一個更強大的力量出現,導致你們再也維持不了這種脆弱的平衡嗎?”

千信雨目光平靜:“你一點也不正義,安喜延檢察官——你和我一樣,都是一個明知道根源所在,無法改變,卻又自欺欺人的在為所謂正義奔走的螻蟻而已。

林巍若失敗了,隻會讓李江熙拿到屬於他的權柄,緊接著又要對付李江熙,李江熙結束了我們還要對付下一個.

一個又一個,永無止境。”

“那我們就該什麼都不做,漠視他起勢?”安喜延少見的失態,目光銳利,表情看起來有些憤怒和猙獰:“你是這個意思嗎?任由一個無冕之王的誕生?”

“我的意思是”

千信雨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女士西裝上方才沾染的煙灰:“說到底,都是權力的遊戲——我們能決定的,隻有我們在這個遊戲的位置和遊戲方式而已。

我們真的沒選擇嗎?

起碼在收拾林巍之前,你的確抓了不少犯錯的檢察官,的確有許多檢察官因此收斂,開始老老實實做事了。

督察部的職責就該是這個。

現在呢?我們將有的沒的都扣到林巍頭上,又有什麼意義?”

千信雨平靜的凝視著她:“說到底,你也隻是深陷其中而已,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願停手罷了。

你已經不是從檢察官的角度做事了,你已經在這個遊戲裏,無法自拔了。

而隻要參與進這個遊戲裏.所謂的正義就不會存在。”

“我有什麼利益?我賭上了全部”安喜延反駁著,卻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賭氣的話已經毫無意義。

千信雨平靜的說道:“我想要離開督察部。”

“.首爾的位置,一個蘿卜一個坑。”安喜延同樣平靜的扭開視線,看向窗外。

“那就去地方好了——都說地方檢察官辦案累,可我看,首爾也差不多,沒區別,起碼去了地方,可以做點檢察官該做的事,離這個遊戲遠一點。”

千信雨扭頭也看了一眼窗外,此時天色已晚,檢察院外,燈火明亮。

“嗬那你就得祈禱我失敗了,要不然,想回來,難的很。”

安喜延不再看她。

千信雨最後看了一眼檢察院外的風景,收回視線,邁開腳步:“那你最好多撐一會——我想在鄉下多呆一會。”

“我盡力讓你呆一輩子好不好?”

“那最好不過,要是能讓他妻離子散就更好了。”

“哦?”

千信雨扭頭回顧,露出笑容:“這話是真心的,我不喜歡他老婆。”

“我還以為是你想取而代之。”安喜延似笑非笑。

千信雨偏偏頭:“也不能說完全沒有。”

看著千信雨露出她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安喜延愣在原地,而千信雨卻隻是轉身離開,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安喜延沉默著,半晌,咬了咬牙,轉身,朝著審訊室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去。

過了一會,有人找到她:“千信雨檢察官申請轉崗”

“不通過,告訴她,她被停職調查了,保留工作崗位,什麼時候我走了,或者林巍案子結束,她才有可能轉崗。”

安喜延平靜的說著:“她和林巍關係不一般,此案她要避嫌,林巍案子徹底結束前,她就好好帶薪休假,在家看新聞吧。”

那檢察官點頭答應,轉身離去。

安喜延撇撇嘴,看著審訊室裏林巍嘬著可樂的樣子,許久,嘖了一聲,轉身離開。

“林會長,您覺得法院會給出一個什麼樣的判決呢?”

“林會長,對於檢察院的控訴,您有什麼想說的嗎?”

林巍麵對快堵在臉上的話筒,隻是淡定自若的微笑著:“我相信法律的公正,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您的意思是檢察院是在誣告您嗎?”

有人大聲問。

“曾經韓強植也將我送到這裏,而結局,我想大家都是知道的。”

林巍隻是說了一句,保鏢就將記者推開,護送他進入法院。

法院內,牟賢敏一如當初韓強植案,出現在了不遠處。

這一次,她以家屬的身份旁聽。

林巍對她露出笑容,牟賢敏卻隻是冷冷瞥他一眼,還是一副餘怒難消的樣子,轉身離去。

可分明她就是為了多看他一眼才呆在這的。

林巍苦惱的想著——牟賢敏很少這樣吃醋,可一旦真吃醋了,的確很難哄。

但沒辦法,總不能叫她真解決了千信雨好在自己難得心軟了一回,結局是好的。

隻是這更顯得他格外信任千信雨了.唉。

誰也不知道,此刻看起來麵容嚴肅的林巍,心裏琢磨的,是情感問題。

律師團隊將他團團圍住,在房間裏最後確認了一遍辯護思路等事宜,林巍淡定的作為被告準時出庭,而崔忠式、高東浩、宋明輝等人就站在他身邊。

幾人對視一眼,唯有高東浩笑容淒苦。

林巍輕鬆自如的拍了拍高東浩的後背,一切盡在不嚴重。

走入法庭,檢方代表自然就是安喜延。

她短發下表情淩厲,直視著林巍,看起來勝券在握。

而林巍卻隻是對她出一個笑容,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法官開始宣讀案件內容,指控的內容不用多說,無非就是公私勾結那點事。

林巍無聊的扭頭四顧,看到了坐在聽眾席上的牟賢敏。

或許是因為此刻他站在法院上等待著宣判,牟賢敏的表情總算軟化了來,她看著林巍,目光溫和,露出淺笑。

林巍還以微笑,收回視線。

案情以一份份口供開始,安喜延不緊不慢的提出質問,而林巍的律師團隊則口齒伶俐,按照法律條文逐字逐句的反駁。

直到安喜延拿出自己的殺招。

“請檢方證人登場。”

韓度京低著頭走到了證人席上。

“請記住,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具有法律意義”

法官警告一番,要他謹慎言行,說實話。

而韓度京抬起頭,看了看安喜延,又看了看林巍。

他深呼吸後,對著證人席上的麥克風,緩緩開口。

“我是被脅迫的。”

“被誰脅迫。”法官提醒著:“請完整敘事。”

“我是說我是被安喜延檢察官脅迫,被迫在庭上來陳述虛假供詞的,我並未在樸成裴的案件上提供虛假陳述,恰恰相反,我當時說的都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