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爭
阿冬是個朝種,阿東是個朝種。
“朝種”什麼意思?
我有個同班同學。有一次他問我:“咱們班女班長——就是我那同鄉——有沒有對你說過‘朝種’這個詞?”
我當時懵了,朝種?這個詞從來沒有聽過。更關鍵的是,他為什麼要說這句話?跟女班長又有什麼關係?
“朝種?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要對我說?”
他皮膚很白,笑起來也很有魅力,嘴唇彎起時,有一個漂亮的弧度,像兩頭細尖並已被模具打彎的針。還戴了一對綠顏色的隱形眼鏡,頭發微黃。
我真有點兒對自己不滿意了,我怎麼又這樣?明明把問題拋出去了,就應該不遺餘力地期待。眼神也已經放好了位置,可為什麼腦袋還沒有呢?
注意力不集中,這是我常犯的問題。
我和我兄弟曾經這樣探討過女人。
“第一眼你是怎麼看女人的?”
“臉。你呢?”
“衣服。”
“難道你跟他說話的時候看著她的衣服?”
“那倒不是。隻不過我會想,她為什麼會穿紅色的衣服?然後,我又會想,看到紅色我是不是又**了?”
那個說“衣服”的就是我。其實我們兩個都俗,忘了女人也是人,也有思想和情感。
“‘朝種’是我們那邊的方言,有點兒罵人的意思。”
“哦。”
至於女班長為什麼要罵我,我不想讓你們知道原因,個人隱私問題。
我想讓你們知道的是,阿冬是個朝種,阿東是個朝種。
從我個人角度講,我是可憐他們的。因為我知道,每個人都有其存在價值,但存在畢竟是孤獨的。既然孤獨,就永遠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因為所有人都存在。
朝種?也許是你們認為的吧。至於我為什麼要說他們是個朝種……我隻想讓你們知道,而不想讓你們懷疑自己。
“你們會懷疑自己嗎?”
看著我的眼睛,我又拋出問題了。
但是誰又知道我在想什麼呢?我是個注意力不集中的人。
阿冬昨晚又陪老板看了一夜的電影,這電影叫《綠洲》,是一個叫李滄東的韓國導演拍的。聽說他在大學裏學的是韓文專業,這不跟我學的差不多嘛,我學的也是文學,戲劇影視文學。都得看書。有時候我真的不太明白,看那麼多書有什麼用。書讀的越多越糊塗,因為生活就在那兒,或者說個人的生活就在那兒。
阿冬看起來很疲憊,眼圈又加深了。
看電影真的是一件很苦的差事,尤其是陪我的老板看電影。有時候看到一個精彩的片段,他會突然跳起來鼓個掌什麼的,然後滔滔不絕的跟我講,這個片段裏哪個鏡頭運用得好,對整個影片的敘事有什麼樣的影響,對主題又有什麼樣的突出作用之類的。
早晨我回去的時候,我回想了一下,這樣苦痛的經曆應該有25次。
阿東這人又發神經了。他剛給充氣娃娃抽了一根兒中南海煙,溫柔地撫摸了充氣娃娃的臉,突然態度轉變,對充氣娃娃大打出手。充氣娃娃頭發散亂,皮膚也沾染了一層灰。晃動持續,有一種真實的、短促的爆發力。憤怒也在持續。
這畫麵怎麼這麼熟悉?我爸好像也這麼打過我媽。
當時,我爸就騎在我媽身上,左一個嘴巴、右一個嘴巴招呼著。當然我媽不是充氣娃娃,她會掙紮,會用正常的言語喊叫。我聽見我媽的叫聲,然後走進事發地點,一動不動,也沒有什麼悲傷的情緒,像個行屍走肉一樣。我爺爺奶奶也來了,為了保持我在他們心中“乖孫子”的形象,我開始站在一米之外阻撓我爸我媽打架。手也像模像樣地揮舞著,不知道能起什麼作用。有點兒冷血了。
我應該不是什麼冷血的人啊?我既然懂得可憐兩個朝種,為什麼不能可憐自己的父母?
我是不是應該問問他們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我不是最喜歡問問題的嗎?
可問了之後呢,得到的答案就能改變結局嗎?
如果我問清楚阿東為什麼要打這個無辜的充氣娃娃,他就不會打了嗎?
我想找個方式在這個冰冷的岩洞裏生活下去。
裏麵有水滴的聲音,有白色幻影。這幻影搖搖晃晃的,像極了銀耳環戴在銀耳環女耳朵上的那種感覺。
可是白色幻影裏摻雜了一個黑色的影子,這影子的頭發輕柔地飄動。
是一具女屍。我踏進水裏,慢慢走近她。
我俯下身子,看到女屍臉色慘白,臉帶微笑,睜著眼睛看我。
“別看我!別看我!”我用手遮住眼睛。我得趕緊離開她!
水下有一塊石子阻住了我慌忙中後退的步伐,我一個趔趄,仰倒在水裏,濺起大片水花。
我為什麼要打她?本來葬了她,我以為什麼都不會記得了,情緒也不會鬧了,一切終將過去,。誰想到再次遇到她,看到她的眼睛,她的裝束,我又想起了那片孤島和那隻海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