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我們剛才也說到了,銅鐵錫之中,錫是最易熔的又不易鏽蝕。那麼我們完全可以把錫燒熔後,鍍到鐵的表麵,這樣鐵就不會與水氣接觸而生鏽了。我澳宋已經有了這樣的鐵製品,先製造這麼厚的鐵板或者鐵絲――”說著,劉三用手指一夾,比了一個比篾片厚不了多少的縫隙給張岱看,接著說道,“然後浸在熔融的錫水中,讓它表麵上鍍一層錫,再把鍍層刮得厚薄均勻,就成了極好用的馬口鐵了。”
“為何叫馬口鐵?”張岱冷不丁地一問,憋得劉三無比難受——你怎麼不按劇本走啊!
“嗯――這鐵我們先賣給了澳門的葡萄牙人,他們轉手賣給了其他西夷,葡萄牙人把澳門讀做‘馬口’,其他西夷便把這種鐵稱為了‘馬口鐵’。”另外一個時空的“馬口鐵”得名確實是這麼個途徑,隻不過方向是反過來的。劉三借用了這個說法糊弄了張岱一頓。
張岱一想,這廣東產的鐵,在其他地方也叫廣鐵、南鐵,似乎澳宋這種新的鐵製品叫“馬口鐵”亦無不可,隻是“惟名與器不假於人”,這髡賊果然粗鄙無文,竟然讓一幫番夷倒逼過來給他們自己的產品定了名。
“用這種馬口鐵做的鐵桶、鐵絲之類的民生日用的產品,平日使用並無不妥,但若是要搜集這些東西回爐重鑄成武器,則必然要被熔成鐵錫合金,而鐵錫合金則物性生脆,並不適合做武器。若是曆代早有此等見識,隻管放開了賣馬口鐵到北方去又如何?以隻能日用的馬口鐵換來內地急需的牛羊馬等大畜,不管是用來耕地還是用來吃肉,於民生來看,怎麼看都是賺的。”
這個法子對張岱來說的確有些出乎意料,確實是個新奇的做法,不過在他看來這是典型的“見小忘大”。
“這髡賊果然隻會見執於微末之事!”他暗暗道。
蒙古之所以為患,與鐵器流入能有多大關係?張岱深知自古以來,中原王朝無不在人力物力上百倍於四方蠻夷,若是國朝富強,民生寬裕,四方蠻夷小打小鬧,根本不足為患。
一旦朝政昏暗,奸孽當道,武備廢弛,蠻夷便會趁亂發作,有鐵無鐵,實在不足為憑。說到底,要對付四方蠻夷的侵害,一要朝廷有威,懾服四夷;二要有德,用文明教化戎狄。
什麼賣馬口鐵換牛羊馬匹,簡直就是本末倒置。蠻夷用骨箭石刀便不能打仗麼?我泱泱上國,還缺幾頭牛馬不成?
這位劉大夫的“高論”看似高明,其實根本沒說到要害上。
就這立論的水平,還想貶抑夫子之道,真正可笑至極。
張岱思至此,心中鄙夷,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和煦的微笑。
劉三一時間弄不清他的態度,不過看樣子,張岱並沒有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也沒有顯示出備受打擊的情緒。依舊是不溫不火的充當著好聽眾的角色。
他意識到,自己和劉市長、午木等人搞得預案對張岱沒起什麼作用,他有些失望:你縱然不是“倒頭便拜”,好歹也露出點驚訝激動的表情吧!
挫敗感愈來愈強,看著油鹽不進,氣閑神定的張宗子,劉三覺得自己沒法再按照劇本演下去了。
場麵一時非常冷清,一個發愣,一個等著。過了許久,張岱才開口道:“劉大夫的心意學生領了。”
這下倒把劉三弄的莫名其妙――我又沒饋贈他什麼禮物
“張先生――”
“學生南來,就本心來說,不過是看看新樣景,嚐嚐澳宋美食。真去了臨高,以原來的心思,也不過是走馬觀花一番。而今,得劉大夫如此提點,在下此去,倒是要真真正正地好好看一看這澳宋了!”
劉三幹笑幾聲,心裏把出主意的本家劉市長罵了幾句。
“隻是不知――”張岱終於決定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在下雖然有些薄名,但真論起來,也不過是些吃喝玩樂的名聲。家中雖有些薄產,但真與大富大貴之家比起來,也算不得什麼。在社中,開口說話,聽是有人聽的,但若說些什麼想改變政局的話,大概也隻被那些社中真正的大佬當做談笑。思來想去,在下這等斤兩,並不值得大宋朝廷如此費心對待。敢問劉元老,如此‘禮遇’在下,究竟為何?”
既然攤開了說,劉三反而去了“按劇本走”的種種桎梏,心裏反而一鬆。張岱是個聰明人,甚至可以說比大多數元老都聰明。自家這點小伎倆,真正是班門弄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