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節 與百姓治天下(1 / 2)

這“軟刀子割肉”的滋味黎遂球其實已經嚐到了。自打幾天前“稅務專管員”上門來申報,家裏就沒安靜過,看到管家和賬房一臉為難的拿來的《財產申報表》,黎遂球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申報表》簡直就是閻王簿!要說房屋、田地、店鋪這些也就罷了,連家裏年收租子多少石,出租房屋收取多少租金……都要一一列明,最後居然把潤筆的收入也單列一項――隻要你想得到的各種收入,這申報表上全給羅列出來了。

如何申報,賬房先生不敢擅專,隻好“請大爺示下”。

黎遂球無話可說,說真話,且不說要被髡賊盤剝,自家的老底也就此被摸得一清二楚;說假話;殷鑒未遠。

何況這幾個賬房先生也靠不住,說是“請大爺示下”,實則前幾日相議的時候便露出了怯色,一個勁的說些“人在屋簷下”之類的喪氣話,勸自己要“照實申報”,說是免得“落下口舌”。

黎遂球也並無責備他們的意思,這幾個月髡賊整治稅務,受牽連被治罪的賬房先生不計其數,罰款的,丟飯碗,還在其次,弄得吃官司,流放的也不少。這些人不是他的骨肉至親,也不是恩義厚重的家生子,自然不肯出死力,冒這個風險。

若說是自己來辦,這天書一般的賬本,據聞又改成了澳洲式的記賬法,然而黎遂球也好,他的幾個兄弟也好,即不懂四柱記賬,也不懂借貸記賬,要想造假亦是有心無力。

如此一想,竟是無可奈何。黎遂球隻得道:“你照實報就是!”

“這一報可不得了……”黎遂球苦笑道,“我家的賬房去稅局繳稅,拿回來的稅由呈給我瞧――我家十年的田賦都繳不上這個數。”

這一句話引起了共鳴:“我家亦是如此!”

“我家老爺子也說了,要這麼繳稅下去,遲早得賣了田地房產才能繳得上了。”

“這澳洲人天天叫百姓們喊元老院萬歲,我看是萬稅才是。”

“聽聞今年征田賦又要弄新花樣,說是要‘厘清田畝’再開征田賦。我家名下投獻田畝的人家這些天都來找我拿出主意――我又拿得出什麼主意!”

……

“澳洲人待縉紳士大夫如此刻薄,莫不成真要與黔首共天下嗎?”有人幽幽道,“小弟見這澳洲人的邸報文書,動輒便雲:元老院與人民。這人民不就是百姓麼?”

“自古縉紳士大夫為天下根本,這澳洲人自稱大宋,就算是偽稱,也該知道大宋最重士大夫,文相公說過:‘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這元老院自稱大宋後裔,總不見得這句話都不知道吧?如今卻是變著法的糟踏士人縉紳,莫非真要與黔首治天下麼?”

黎遂球道:“士大夫縉紳有幾人,黔首又有多少?髡賊此策無非是拿‘民心’二字做文章。”

“雖說孟子有雲: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然自古至今,未聞有與黔首共天下者。治國理政,便是你我飽讀了詩書的人都不敢輕言一個‘懂’,何況大字不識幾個的普通百姓?”

……

黎遂球暗想: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澳洲人的作為,亦不過如此。平心而論,這“三策”,黎遂球是頗為讚賞的。若能用好,自是國泰民安。然而這“抑豪強之勢”,未免打擊麵太寬了些。他自己和師友們,無論如何也算不上“豪強”,不過有個功名在身,財產田地多些罷了,堪稱與人為善的長者人家。如今竟也成了髡賊打擊的對象。心裏著實的不快。莫非這髡賊真和許多人說得那樣,與名教為敵,看不得讀書人?.伍2⓪.С○м҈

想到這裏,不由心中暗暗憂悶。廣州失陷之後,自己何去何從這個問題一直在腦海中縈繞。他的忠孝名節觀很重,並不能象其他人那樣能過關起門來過“壺中日月”,逃避現實。這大明之土卻被海寇竊據的屈辱感始終籠罩著他。

有很多次,他都動了離開廣州,去廣西或者京師為朝廷效力,收複廣東的念頭。

要走倒是並不困難。髡賊對原本失陷在本地的大明官員都是持“去留隨意”的政策。普通的百姓,更是隨意。然而自己有一大家子人要照護――母親已經年邁,就此將家眷拋下,他又實在不忍心……

收回思緒,隻聽屋子裏還在議論征稅的事情。

……

“這田賦房產要征稅也就罷了,連蓄養幾個奴仆亦要征稅,還是什麼‘累進’,蓄得越多,征得越高,這是哪家的歪理邪說?昨日我和父親說了,真要征稅,不如全部與他們脫了籍,放出去,讓他們找澳洲人去要飯吃!這大宋的天下,做善事都要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