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他仍然對葉瀾噓寒問暖，仍然熱切、執著地同她親密，可葉瀾明顯感覺到，他的好脾氣下掩藏著暴躁。對著葉瀾還好，對別人態度就差多了。以前遇到熱飯插隊，或者護士態度不好，他隻不過笑著用輕鬆的語氣點出來；而最近幾天，他話中都帶著隱隱的火藥味，動不動就同人掐起來。
葉瀾無所適從，她太習慣那個逆來順受的，溫柔的北北。說起來慚愧，戀愛四年，結婚六年，包括生病這些時日，她竟然從來沒有哄過他——每次吵架，先負氣轉身離開的一定是她，而各種死皮賴臉求和好的，一定是北北。她仿佛永遠堵著一口氣，篤定北北一定、絕對、百分百對她狠心不起來。
連黃飛也說：“葉瀾，你對朋友真心叫一個好脾氣，可對老公，那叫一個脾氣臭！張建北麵前，你簡直是公主皇後玉皇大帝，連我都以為太過分太過分的事情，人眼睛都不眨就受下了，還能習以為常！想罵他沒出息給男人丟臉，可又怕他雄起了，你擱那兒受罪。我真不愛看你倆膩歪，內心矛盾，可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說的好像自己多有牛掰似的，在李老師麵前其實還不是卑躬屈膝、鞍前馬後。葉瀾不覺得自個對北北有李老師頤指氣使黃飛那麼誇張，但也敢得意地承認，一直被嗬護和恭維得甚好。
可聽過李老師的秘密傾訴，又被北北那麼擺了一道後，戳破肥皂泡泡這種事，她突然有點沒底氣了。她居然也開始下意識地小心翼翼觀察他臉色，盡力維持表麵的平和。
不得不感慨風水輪流轉呀。
……
葉瀾的常規檢查結果，除了腫瘤標誌物還是稍微有點高，十分意外地一切正常。陳教授早上例行查房的時候，便建議她做PET-CT[1]。
每次住院，開始實施治療方案前，為了確保務必根據患者當前情況對症醫治，都得例行把所有檢查重複一遍，如果檢查不出病灶，但又有指標值異狀時，醫生一般會建議通過PET-CT進一步檢查，簡單的說，就是利用放射元素全身造影來發現細微的病灶。
葉瀾早就聽病友介紹過這種檢查。在很多醫院，如果病人經濟條件允許，也有醫生頻繁地使用這項技術：手術前、手術後、每次化療前各照一次。不過它還沒有被納入醫保，檢查必須在門診做，一次的費用就接近一萬。
其實進了醫院以後，葉瀾早就覺得錢已經不是錢了。
每項檢查，每項服務，每項藥物，都會變成費用清單上一項項陌生的條目，一截一截地把賬戶餘額裏的五六位虛擬數字砍少、砍到沒有。
葉瀾最初看到很微量的藥物單價就是一兩萬的時候十分肉痛，還曾每日瞪著實時費用小計裏幾千幾萬的減額一項一項記著，同護士核對。
等二三十萬積蓄都已經花嘩嘩地貢獻給醫院以後，她連抵抗一下的欲望都沒有了。錢放在人家戶頭上，你去爭執毛用都沒有，還惹人嫌。
離醫院兩站路的北邊就是省城最大的商圈，第一次住院前，北北慫恿了葉瀾一起去逛過，她對昂貴的標價頻頻咂舌，一件件試完了隻能摸摸就狠心走掉。經過醫院折騰完一段時間再去看，就覺得啥都便宜了——那條短褲，不是也才隻是做次抽血檢查的收費？那隻包包，也就是值次彩超的錢嘛？買那個麵霜的錢，還不夠打兩天氨基酸……
不過檢查、藥費再貴，還有醫保可以報銷部分。可PET-CT這種全自費的項目，估計也就是幾十分鍾的事，居然就要花掉葉瀾一個多月的工資，她還是有點猶豫。
何況她這種老病號，對病情雖然已經達到了一定程度淡然，真要麵對這種貌似任何疑點都無所遁形的檢查，去冒再發現出一堆讓人寧願假裝不存在的亂七八糟的病的風險，她還真是忐忑了。
北北那個樣子，令她不太有商量的欲望，所以葉瀾給黃飛打了電話。
事實證明，這是個錯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