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易忠的臥房就設在惠福街的宅邸的一個單獨小院內。這個院子原本就是為外來貴客預備的。除了正院,還有東西兩個跨院。呂易忠就住在西跨院裏。房子收拾的很舒服,身邊有人伺候,但是沒法出門,被軟禁在這個小天地裏。從正房的窗戶望出去,就是一個小小的院子,種著些花木。
他的心情有些苦悶。重返廣州對原本已經對能夠返回大陸絕望的呂易忠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訊。在澄邁戰役中被俘的幕僚們,大多在達成議和之後被贖回了,除了幾個家在外鄉廣東本地又沒有朋友的窮書生之外,俘虜營裏已經變得空蕩蕩的。然而呂易忠卻始終不敢寫信叫家人送來贖金。直到他老婆見別人紛紛回來,自己丈夫一點消息也沒有,派了一個家生子帶著銀錢到海南島來尋找,才算是得了他的消息。
呂易忠不敢回來。當初在審問中將他所知的所有廣東官場和軍隊中的情況全給說了出來。這還不算什麼――因為幾乎每個被俘的人都招出了他們知道的一切。但是當初因為貪生怕死,為了迎合髡賊,不但寫了給總督建議求和的信件,還在審訊中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回去隻要消息稍有泄露,就算朝廷不治罪,他也會在士林中成為眾人唾罵的“漢奸”。
總督已經不在,他在官場上的最大靠山沒有了。瓊州的敗仗,朝廷要是預備治什麼人的罪,他呂易忠就是絕好的一個替罪羊,連罪名都是現成的。反正他沒了靠山,那夥逃走的軍將們想怎麼編排他就怎麼編排他。
而且,髡賊也沒有放他走的意思。雖然他們準許家人給他送來銀錢、物品之類的東西,卻始終不提放他回去的事。連夫人派來伺候他的家奴也給打發回去了。
這次澳洲人的元老和他“談話”,要他隨同郭逸一行重返廣州,從此為澳洲人服務。呂易忠根本不敢違拗。他很清楚澳洲人手裏掌握著什麼,這些東西一旦被拋出去,就算朝廷不追究他也得立馬身敗名裂。身敗名裂對著靠士人的身份頭銜混飯吃的人來說是非常可怕的,更何況自己還是有過同進士功名,當過兩任知府的人!說輕得叫“無恥”,說重的叫“辜恩”。
所以,他隻能乖乖的跟著郭逸,悄悄的回到廣州,準備充任郭逸的幕僚。確切的說,是充當廣州站和官府之間的聯絡人。臨出發前澳洲人很明確的告訴他,他的事情廣州官府不會追究,隻要老老實實地的居中奔走服務,不管澳洲人還是官府都不會拿他怎麼樣。
“……可是你要是起了什麼別得念頭,不用說我們容不得你,就是巡撫大人怕也見了你不甚歡喜啊。”來和他談話的髡賊露骨的威脅道。
“是,是,小人明白!”呂易忠連連點頭,“小的絕無二心!天地可鑒!”
澳洲人給他置辦了衣裝行李,又將他夫人送來的銀錢和物件一交還給他使用。隻是隨身仆役全是澳洲人委派。呂易忠在惶恐和苦悶中踏上了踏上了返回廣州的路途。
坐船回廣州的路上,郭逸也還算客氣。不時還給他送些水果。有時候還約他一起吃飯喝茶。眼見麵前的這海外來得年輕人去年還在自己麵前一臉誠惶誠恐,用討好的笑容和大把的禮物討自己的歡心,隻為求得自己的隻言片語或者隨意塗抹的幾個字。眼下他卻成了自己的“東翁”,自己倒要陪著笑臉。呂易忠的心情就很是鬱悶。不過,以他在官場多年的修為,這點失落感是很容易就自我修複的。他最擔心的,還是自己未來的前途。
仕途是不用想了。原本在王總督手下幹幾年幕僚,再被推薦出去,混個某某道總還有可能,至不濟,在兩廣富庶之地補個知府。幹幾任,大可為自己的後半生和子孫準備好足夠的錢糧。但是眼下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至於出去再當幕僚,以他目前的名聲來說怕也很難了。外麵已經有傳說,說這次王督貿然出兵,造成瓊州慘敗,罪魁禍首就是手下的一幹幕僚,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攛掇著總督興兵的――這個說法倒也不是情報部門搞出來的:在廣東急於想推卸責任的官員是在不少,總督即已不在,他手下一票失了勢的幕僚自然是最好的替罪羊。WwW.com
所以原本在總督幕府下的一幹幕僚全都灰溜溜的,除了少數人被其他官員延攬之外,多數都四散離開廣東了。呂易忠作為原總督麵前的心腹,又沾著“失陷匪巢”的名氣,更不會有人來求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