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地的德育課程還是“我們好敵人壞”的初級階段,元老院並不喜歡歸化民在這方麵想太多。
馮諾沉吟了一下,對她說道:“真實世界是複雜的,但是學校的孩子們,卻還不能接受這樣的複雜性,我們的教育,‘世界觀’要‘正’,也就是必須要賦予學生們‘正確’的概念,使他們認識到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這樣等他們長大了,在自身的閱曆中認識到權謀和不那麼偉光正的東西時,才能立足於‘正確’,而盡可能地摒棄‘錯誤’。我們不能一開始就教育孩子們不辨黑白,不分對錯,不知好壞。”
“那,報紙廣播,是給所有人看的,為什麼也隻是報道正麵的新聞,不提大多數人都是有私念或者缺點的,也對……那些錯誤的東西避而不談。這,不是一種偏頗和謊言嗎?”
“你在芳草地,德育課上應該講過所謂的‘真’、‘善’、‘美’吧,‘真’是好的,‘善’和‘美’也是好的,問題是,‘真’的東西,並不總是‘善’和‘美’的。”
馮諾有意忽略了“真善美”之中,“真”其實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因此,在輿論宣傳之中,一方麵,我們要讓廣大人民群眾認識世界的‘真’,另一方麵,我們也必須引導他們向‘善’,向‘美’。而當二者不能兼顧的時候,就必須有所取舍。”
他耐心地向馮珊解釋著,隻是其中的一些論調連自己聽了也要皺眉頭,在舊時空,他對此是嗤之以鼻的。然而,現在他卻不得不對馮珊這樣講。
大概是馮諾耐心溫和的語氣感染了馮珊,她漸漸不再緊張了。看得出,她對馮諾的談話還是有些不能理解的地方,但是不像剛才那麼困惑了。
馮珊似乎是在咀嚼他話裏的含義,馮諾知道她肯定還有別的問題放在心裏,於是他靜靜地等著,心裏也在想著她之前的問題。
“老師,元老院的目標是什麼?”
“嗯……應該說是,建立世界的新秩序吧。”
馮珊搖搖頭,“我還是不太明白……學校的老師說,元老院要為人民創造一個新世界,這是同樣的意思嗎?”
馮諾笑了笑,並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他說,“等你真正明白其中區別的時候,也就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接著他正色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在元老院建立的新秩序下,人民將過上比偽明、後金、歐洲各國……比世界上當前的一切統治者統治之下都更好的生活。”
一瞬間,他仿佛看到少女的瞳孔中放出了璀璨的神采。
馮諾不自覺地躲開了與她閃閃發光的眼睛的對視。
他想,元老們對於建設新社會和新世界的意義其實並不比歸化民的認識更強烈、更深刻。“創造一個新世界”,元老們自己未必相信的口號,歸化民們卻切切實實的信了。
馮珊能夠整日整夜地思考學習,平時承擔繁重的教學工作,空閑時間還要到這裏幫助他的開發……可以說她幾乎完全沒有個人的時間和空間。然而,馮諾卻從未見她流露過不耐煩或厭倦的表情……有的隻是溫和的堅強與固執。就連他,之前也並不能完全理解這樣的堅持。
而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或者不如說,是感受到了原因。
“那,首長們的目標是什麼呢?也是為了讓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嗎?”
女孩子真的長大了,馮諾想,她能察覺二者的不同之處。
“嗯,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不一定每一位元老都會為此付出自己的全部,但每位元老都始終為此而奮鬥著。”
“每一位首長都這樣想嗎?……您,是這樣想的嗎?”
“他們……我們怎樣想的並不重要,馮珊。”
馮諾思考了一會才慎重地說道:“曆史和時代的發展,有其自然的規律。盡管創造曆史的是人,但世界的改變並不是人的想法所能夠決定的。”
他停了下,想了下該怎麼闡述這個問題。
“我可以毫不謙虛地講,未來的幾十年、幾百年,即將在這個世界的改變中起到最關鍵作用的就是我們——元老們。但是世界的改變,依舊並不全然是我們中每個人的想法的結果。相反,我們的想法,隻是在順應著世界改變的趨勢。”
這段話的含義並不易理解,馮珊眼神中的迷惑之色漸濃。
“在曆史長河中,人的行動除了產生他們原本目的那種結果以外,通常又產生一些附加的結果。他們的確是滿足了自己的欲望和利益,但這並不是全部,在他們的行動中,還有著並不是他們的目的、而且他們自己也未必會意識到的結果也同樣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