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一節 梁府(1 / 2)

梁存厚輕蹙著眉頭,手中捧著早已冷透的茶盞,坐在書房中靜靜出著神,窗外一縷清風徐徐吹入,將桌畔新刻的詩集柔緩的翻開,發出嘩嘩的輕響,讓今日的風兒顯得分外喧囂。

院子裏卻是靜悄悄的,一絲咳嗽聲都聽不到。依舊是多年前的老樣子:綠苔森森的假山、蒼翠的古木,一池碧水,還有他最鍾愛的幾十盆蘭花……

這靜謐的安逸還能保持多久呢?梁存厚暗暗問自己。

貴人聚的事情似乎已風平浪靜,可熟悉髡賊套路的梁存厚還是嗅出了山雨欲來的味道。明裏暗裏似乎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慢慢的收緊,讓梁公子感覺呼吸漸漸地困難,心煩意亂,但卻又什麼都抓撓不著,讓他充滿了四麵不靠的虛浮的不安全感。

門外丫鬟輕聲傳道:“林尊秀林公子來了……”梁存厚似乎猛地醒來,放下茶盞,長出一口氣道:“速請。不必到花廳,直接請到內書房來。”

不多時林尊秀便急急走入,一見麵也不客套,便將一張報紙放在案頭,直言道:“梁兄請看,這是前日日報上登出來的新文章《財稅的罪與罰》,小弟細細看了,文章寫的是所謂澳宋征稅的諸般判例和情弊,澳洲人叫做案例和解讀。洋洋總總明裏暗裏都是一句話,依法納稅,隱稅必究。可按澳洲人的律法,咱們參了股的暗門子買賣可全是非法生意,全在打擊征繳之列,可其中行院、賭坊之類若是過了明路,不說補繳稅款、罰沒,便隻這鄉梓之間洶洶物議你我便如何承受,可少了這一大注流水運轉,又如何與髡人周旋。”

梁存厚怔怔的看著窗外,許久才道:“昨日趙舉人來了。”

林尊秀一怔,問道:“他來又是何意?”

梁存厚道:“趙家與我梁家素來交厚,多有銀錢往來,昨日卻將賬目平了,又言語閃爍,怕是一時半會不會再與梁家往來了。”

林尊秀道:“這是為何?”

梁存厚道:“趙舉人說自前些日偶得鄭主任一言要他守法遵法後,他已將家中大小資財營生重新具結上報財稅局,認罰認繳。昨日裏特來告罪,言外之意,要梁家多多保重,好自為之。隻怕是髡人要與我等不利了。”

林尊秀大怒道:“這軟骨頭的老兒,這髡人還未怎的,便將他嚇得這般模樣!”

稍一猶豫,林尊秀又道:“不至於此吧?髡人自詡仁德,梁家多次相助髡人,又共辦善堂,王督伐瓊之時又多與髡人便利,可說於髡人有恩,這般作為豈不讓縉紳士子齒冷,日後如何得民心攬賢才?不得人心何以得天下?”

梁存厚輕歎道:“髡人之人心在小民不在士子,嚴刑峻法,苛待士人,卻又擅百工、精農耕、通商賈、興偽學,而愚民多貪圖小利,不曉大義,視不過尺寸,故多為髡人所惑。雖不能收天下讀書人之心,但髡人兵甲精利――天子者,自古兵強馬壯者為之,幾個讀書人又能如何?澳洲人有自己的讀書人,用不著咱們呐!髡人便如蠓元一般,怕是隻恃弓馬亦可腥膻華夏啊。”

林尊秀低頭一思,也確實如此。雖說澳洲人占領廣州之後便搞了什麼“公務員考試”,許多人以為便是“澳洲科舉”,但是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科舉――科舉是選官,這“公務員考試”其實隻是募吏。不但條件寬鬆,錄取的更是三教九流,無所不包。要認真說起來,根本就未把士子們看在眼裏。

稍一頓,梁存厚又拿起報紙,用手指點的報紙啪啪作響,道:“林賢弟,這文章我亦已看過,髡人心地險惡,前些時髡人便於報上廣發稅法,宣揚什麼納稅光榮,稅法麵前人人平等,要士農工商一體納稅一體納糧,全不存讀書人體麵,昨日又出這勞什子,明是講哪些行止違了稅法章程要如何懲處,實則確是先自立定了腳跟,站住了正統,廣宣明示,便非不教而誅,我昨日又聽聞有什麼稅務宣傳員挨門挨戶解疑釋惑,講完還要各家主、東主、掌櫃、賬房署名畫押,這是什麼?這便是異日公堂上的供狀!知而犯之、以身試法,便是國害民賊,不納新朝的稅、不守新朝的法,自然就做不得新朝的民,所謂明正典刑,這便是明了,日後再捉住幾隻猴兒,怕是便要正了典刑啦――你瞧瞧,他們連‘不教而誅’的黑鍋都不肯背,非要步步都占著理!”說完,梁存厚自失的一笑,將那報紙啪的丟在書案之上。

林尊秀心下冰涼一片,沉默半晌,突然憤憤道:“那、那便如何?全廣州誰不知梁公子有大恩於髡人,若異日真有不忍之事,便叫天下看看髡賊的涼薄!看天下人誰肯做鳥盡之弓!況廣州士子縉紳雖懾於髡賊淫威,但心向朝廷者眾,忠孝節義之輩又豈會坐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