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浩然剛走出門,就看到院中呼啦啦跪了一排百姓。
雖說都是沒有功名的百姓,其實都是百姓中“有頭有臉”之人:大多是城中殷實商戶,也有一些“年高有德”的耄耋老人。
為首的,正是米糧公會的會首喬老爺。
喬老爺此人平日裏養尊處優,一副麵團團富家翁的派頭,此刻居然穿著件布衣,如喪考妣的跪在石階下。一見他出來,立刻拉開嗓子嚎啕起來。
“易老爺,你可要救救這滿城的百姓啊……”
他這一號,跟著跪在後麵的一幹人都跟著嚎啕起來,弄得易浩然的院子猶如在辦白事一般。
易浩然趕緊躬身抱拳道:“不敢當!不敢當!諸位父老鄉親還請起來說話,如此易某當不起,當不起!”他心中暗暗疑惑:看樣子,來得人多是本地的商戶,亦有幾位總甲,雖說不算“縉紳”,也是城裏有頭有臉府縣衙門裏說得上話的人,這麼呼啦啦都跑到他這裏來哭號做什麼?
他在總督幕府中,原本不過是個“吃閑飯”的,要說地位,連吃飯的時候給熊大人逗樂取笑的清客相公都比不了。也就是因為編練新軍,他才成了幕府中的“紅人”,儼然有幕府“武班底”的意思。但是,正因為是沾個“武”字,來和結交的,多是各路丘八和地方文官。地方縉紳大戶絕少來和他應酬。
現在這一群“民意代表”來找他,不問可知必然是為了守城之事了。
喬老爺卻不肯起身,在地上繼續號道:“易老爺,你要救一救這梧州城的滿城百姓啊……”
“到底所為何事?請喬老爺起來說話,起來說話。隻要我易某人幫的上忙的,一定竭力。”易浩然見這富家翁涕淚橫流,顯然不全是做作,心中一緊:莫非是客軍又在城裏擄掠?城裏雖然亂,但是大體上的秩序還保持著。熊文燦的督標人馬和家丁依舊在街麵上巡邏。
喬老爺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爬起身來,抹著眼淚道:“易老爺!自打熊督師帶著廣東官員將佐來到本縣,梧州上下都是盡心竭力的報效。犒勞的酒肉、銀子;軍中所需的糧草,哪一次不是妥妥當當的辦好的。就說小人,雖不過個米販子,也報效了五百兩銀子,五百石米。還有三千石米征購去了當軍食,到現在也隻給了三分之一的糧款――小的也不敢說個‘不’字。”
他這一說,跟著的人全歎起了苦經。有的說兵丁來店裏拿東西,從不給錢,他們也不敢要;有的哭訴說官府征這個征那個,自家沒有的買了也得送去,送來不敢短少;更有人哭訴說有兵丁強索婦女“洗衣”,把自家的婢仆送去還不算完,居然要拉家裏的女眷,也是花了銀子才算“恩免”了。
這一派此起彼伏的“哭訴”,弄得易浩然不勝其煩――這些爛事他知道的多了,當然了,“鄉賢”們來說這些無非是說自己是“對得起”官府官兵的。為接下來的要求做鋪墊。
他趕緊高聲道:“這些事情,熊大人也是知道的。隻不過軍情緊急,一時顧不上軍紀。弟兄們勞師遠征,又是刀頭舔血的生涯,免不得有些叨擾。還請諸位父老多多體諒。”說罷他對著喬老爺低聲道:“到底有何要事?”
“今日總督衙門裏的常老爺四處差人送貼,說今晚熊督要宴請城中商民。共商守城市大計。”
易浩然點頭道:“這我聽說了。”
“若是為了守城,小的們自然是要去的。隻不過內中有消息傳來,說這常老爺獻了三條毒計給熊督――這三條毒計固然可傷的髡賊,可是對城中百姓而言,卻是傷敵五百,自損三千的絕戶之策啊!”
易浩然大吃一驚:燒城計劃一直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雖說城中的縉紳大多已經躲避出城,要麼遠遠的跑到了南寧、桂林等地,要麼躲進了山寨,但是城裏舉人秀才之類有功名的人還有不少。一場大火肯定會燒死不少。真要鬧出來雖然可以栽贓給髡賊推諉給狼兵,但是真要有人借機鬧起來也不容易收拾。
他趕緊道:“哪有此事……”
說到這裏他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這三條毒計是什麼喬老爺可還沒說出來!
果然他看到喬老爺那張雙哭得老淚縱橫的眼睛裏精光一閃。
壞了!這老狐狸發現了!
易浩然趕緊道:“常老爺是個厚道人,不會出什麼絕戶毒計的,這是謠言……”
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臉上發燒。
喬老爺道:“據說這常老爺向熊製台獻策:收繳全城百姓存糧、將全城丁壯編入勇隊、驅逐老弱婦孺出城――這三策,小人等都以為不妥啊!”
一聽沒有燒城的計策,易浩然不由鬆了口氣,心想這三條計策許是真得。
隻要不燒城,總算能為梧州留下些元氣。驅逐婦孺出城雖然殘酷,至少也是給了他們一條生路――髡賊素稱“仁厚”,對百姓不會有屠戮之舉,說不定還有救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