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浩然循聲望去,說話的是個中年人,大約有五十出頭的模樣,雖然一副讀書人的打扮,卻麵色黝黑,皮膚粗糙,是個飽經風霜之人。
此人是並非秋嬋家的親戚,而是某位有錢的遠房親戚派來的“代帛”的門客。據秋嬋說,這位親戚是本地的數的上的大戶,不過他常年住在鄉下的山寨裏,如今外麵兵荒馬亂,輕易不敢出寨子,深怕被“大天二”拉了肥豬。
“這位是……”
“敝姓荀,單名一個禮字。”士人雖然說得是官話,口音卻頗為奇怪,並不是本地人常有的那種廣府官話的口音。
易浩然做了個揖:“久仰,久仰。”
這不過是句客套話,沒想到這位荀禮的臉上瞬間竟浮現出一種苦澀的笑容。
這種神情,隻有在飽經滄桑,顛沛流離的人的臉上才能看到,易浩然心中一動,這個荀禮不是一般人物!
荀禮似乎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似的,忽然對他微微一笑。
這是一種窺破人秘密的微笑,不過,並無惡意。
果然,荀禮已經趨步上前,鄭重其事的作了個揖:“久仰……易……郝冉先生大名……”
他說“易”的時候,聲音壓的極低,仿佛耳語一般,易浩然本人卻聽得一清二楚。他一驚,脫口而出:“什麼?”
“先生難道要讓大家都知曉嗎?”荀禮低聲道,“請借過一步說話。”
易浩然一時懵懂,顯然,這個荀禮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不過,從他的表情看,似乎並無惡意。便悄悄的往旁邊踱步而去。
他心裏緊張的盤旋著,自己在梧州時間並不算長,也很少結交本地人,按理說根本不應該有人認識自己才對。這個本地大戶的門客,怎麼會認識自己呢?喵喵尒説
來到院中,荀禮低聲道:“易先生可安好?”
易浩然低聲道:“你是何人?為何知道我的名字?”
荀禮微微點頭:“在下不過是個微末人物,易先生在熊督幕中多少亦是個人物,我自然是認得的。”
“這麼說,你也是……”易浩然雖然想了又想,但是想不起熊文燦幕府或者梧州的文武官員的師爺裏有這麼一位――當然,他本身和這些人也不是很熟悉。特別是梧州城裏最多的時候聚集了幾十位文武官員,他們手下的師爺幕客少說也有一百多人。
“在下是不是,並不要緊。”荀禮說話不急不慢,“隻是這喪事已辦完,易先生下一步打算如何呢?”
“如今還能怎樣?隻能等道路稍安,離開梧州再做計較了!”易浩然不敢說投奔熊文燦,含糊其辭道。
“依在下看,熊督那裏是去不得了。”荀禮道,“他如今已是自身難保,手下將佐官員早就與他離心離德。易先生縱有報國之心,熊督亦是有心無力了。”
這話已經說得十分直白了,顯然,對方敢於在髡賊控製下的梧州城裏對自己說這番話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的,這既是對他忠心的信任,也說明對方對自己了解的非常透徹。他默默的點了點頭,反問道:
“想必荀先生是要來指點學生一條明路了。”
荀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明路,或許說不上,到有可能是條死路――自髡賊登上臨高,與他們作對的個個都難逃一死,先生還願意走這條路麼?”
“走。”易浩然毫不猶豫。
“那我也實言相告,”荀禮看了一眼還在正廳裏喝茶敘話的客人們,小聲道,“我並不是什麼門客――那位門客相公,已經被我殺了。”
“嗯?!”易浩然登時又吃了一驚。
“先生且聽我言。”荀禮道,“實不相瞞,我現在在城外,聚有百個綠林兄弟――都是敢打敢殺的好漢……”
他看到易浩然的麵色微變,又道:“先生莫要誤會了,在下並不是草莽中人。當年,我曾是臨高縣的縉紳,髡賊登陸臨高,我與他們死命交戰,不幸戰敗。兄長、侄兒都戰死沙場,家中眷屬,更是無一幸免。後來我投到兩廣總督府,何鎮出征臨高的時候,在下曾是他麾下的幕僚……”
原來這荀禮正是苟家兩兄弟的老二苟循禮。苟循禮自從在越南煽動土匪攻打鴻基失敗,其後數年又在當地折騰了一番,死了不少人。雖然和胡爛眼兩人拉起了一支規模不小的隊伍,卻又被澳洲人的“剿匪”打了個稀巴爛,三停人馬丟了兩停半。餘下的人也不想再在越南和澳洲人死磕了。有人過去在梧州落草,便提議回梧州去當土匪――至少梧州是個交通要道,商旅眾多,可搶劫的東西也比在越北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