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舒知假意驚訝道:“船家,你如何知道有人要投河?”
船家露出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這河上的事我見得多了。這幫人個個都以為天上掉大餅呢!嘖嘖,兩塊錢買一張廢紙回來,想不開就要投河唄。”
“廢紙?這麼說……”
“沒錯,客人你想得對。”疍家女笑道,“我看滿船的客人裏您老是個見過世麵的。沒上他們的當!”
“殘酷慚愧,這些年為了生計,四處奔波,多少見識了一些江湖險惡。”袁舒知有心套話,故意道,“大約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正是。”船家點頭,“十天半月就有這麼一回。這船上但凡是老客都不理會,可架不住每趟都有生客。隻要一動貪念,就著了他們的道了。”、
“居然如此膽大,也不怕有人報官嗎?”
“報官又怎樣,這裏到處是河汊水道,隨時可以上下船隻。差人上哪去抓人!”船家點起旱煙,“還不是自認倒黴!有被騙了老本的,或是救命錢的,一時想不開的,就要投河了。”
袁舒知並不以為異,類似的騙局,可以說到處都是。就是廣州城中,如今是澳洲人的地盤,又是“新生活運動”又是“抓浮浪”,還大搞“治安整肅”,各式各樣的騙局依然層出不窮。連臨高來得老歸化民幹部也有上當受騙的。
正閑扯間,隻見去“打尖”的人陸續回來,有人臉色煞白,垂頭喪氣,亦有一回來便大聲咒罵“不得好死”;亦有頓足捶胸,罵自己“鬼迷心竅”的。袁舒知看了,心中暗暗慨歎。
他對麵坐著的是個年青人,亦是買了假幣的,從碼頭回來之後,便一個人坐在條板上雙手抱頭。一直維持到現在,這時人卻坐直了。袁舒知見他雙眼發直,,麵目怔仲,興知不妙――這是要發狂啊。
果然,片刻之後,他忽然猛地從作為上蹦了起來,頭頂重重的撞在頂篷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眾人都被嚇了一跳。
此人卻是渾然未覺,一個勁地在船艙裏蹦躂,胡言亂語叫喊著:“我發財了!我發財了!我有的是錢!”說罷一邊咯咯狂笑,一邊把幾張假幣到處亂拋。
袁舒知知道此人剛才花了十元買下了五張假幣。這十元錢可不是個小數目,任誰都要想不通了。
這年青人在艙內大叫大喊,船艙裏一片騷亂。眼瞅著他往船尾而去,還叫喊著“要去龍宮尋寶”,作勢就要跳河,疍家女趕忙帶著兩個船工過來,好不容易才把他給控製住,用繩子綁在船尾。
旁邊一個老漢道:“真真是造孽!他和我是一塊上船的,這十元錢是家裏給他去惠州買藥救命的!”
袁舒知原本隻是看個熱鬧,被老漢無心的這一句,勾起了興趣。他想到自己被鄭元老抽調去惠州是查辦假藥案。這人也是去惠州買藥,兩者之間莫非有什麼關聯?
他故作懵懂道:“去惠州買藥?本地買不到嗎?再說了就這裏距廣州近,廣州是大地方,什麼藥買不到,要舍近求遠跑到惠州去?”
老漢上下打量了下袁舒知,見他一副“明髡合璧”的裝束,也吃不透來路,很是客氣道:“先生是?”
“我是個賬房。”袁舒知道,“在廣州失了業,有朋友薦到惠州去謀個差事。”
“原來是這樣。”老漢低聲道,“原來你是廣府人!你大約不知道,去年開始,惠州的藥市――羅浮山的藥市你知道罷?”
“知道,知道,天下四大市,如何能不知!”
“這便是了。去年起,這藥市裏便多了好些個神藥。都是一劑下去即刻生效的那種。尤其是金瘡不愈、高燒不退和久咳不止這些症狀,百試百驗。竟和澳洲神藥不相上下,價錢卻比那澳洲神藥要便宜多了……”
袁舒知早就從鄭明薑提供的材料中知道了案情,便道:“莫非是爐石散之類麼?可這藥在廣州亦有賣,並非難得之物。何必要去惠州買。”
“先生知道這藥?這便是了。其實還不止一個爐石散,廣州雖有賣,價錢卻不如惠州藥市上便宜。故而有人願意舍近求遠。”
“原來是這樣。”袁舒知點頭,慨歎道,“這十元錢,大約也是家中的老本了,如今被騙得一幹二淨不說,家裏的病人隻怕也是凶多吉少,難怪他要想不開了。”
“先生說得如何不是。隻是人的貪念一上來,便是刀山火海也攔不住他了。”老漢歎道,“這在船上發了瘋,也不知道一會能不能清醒過來。隻怕就是瘋瘋癲癲不知家在何處,就此流落在外了!家裏人又不知是如何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