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靜默中,小懸息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吐了吐舌頭,跪在塌上向外瞧。
這一瞧不得了,原來不知何時,畫舫已經飛到了半空中,在整條銀河之間穿梭。
小懸息興奮地嚷嚷起來,一心想撈遊走在船身周圍的星光。
虞淵用一支梅花簪替白則將發髻別好,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領,這才將不安分的小懸息撈起來抱到腿上:“快到了。”
確是快到了,絲竹之聲從不遠處飄來。
小懸息掙紮著探出腦袋,就見煙波浩渺的星河中,一座三層樓閣漂浮在桂月前的一片流雲之上。雲卷雲舒,花開花謝,頃刻間,四季在那方寸間交替變化著,從春桃至冬梅,隻看得人眼花繚亂。
下了畫舫,星光立刻魚兒般遊過來,聚攏在三人腳下,彙成蜿蜒向樓閣的熒光。
小懸息一手牽著白則,一手牽著虞淵,蹦蹦跳跳地四處張望。
抬頭,見一塊牌匾,上書“照歲樓”。
樓如其名,裏頭燈燭熒煌,上下相照。珠簾繡額,春光晃耀。
環繞著樓閣的回廊上,好些個穿著喜慶的小妖擠在一處放天燈。一伸脖子見著一頭紅發梳著總角的小懸息和“一雙璧人”,便都好奇地問他們是誰。
“那是虞淵虞判官和他的親眷。”頭上一對鹿角的丹鳳眼的紅衣男子笑著合了折扇一指,“那孩子呀!是虞判官撿來養的小鳳凰。”
“鳳凰?鳳凰不是早滅族了?”小貓妖從欄杆上跳下來,尾巴晃晃。
“我大伯說,鳳凰是不死不滅的,不過是不許他們來這世上。”
“不許來這世上?可不就是死透了。”
話音方落,就被折扇敲了腦袋。
“大過年的,別找晦氣!待會兒當著人判官的麵,可不許提這茬!”
圓臉的小妖揉著自己的犄角,撇嘴答應著,一同進了樓。
樓裏並無階梯,那方桌、長桌、八仙桌,都是上上下下錯落著懸浮著的,全憑著坐中客意念操控。而那圓墩、鼓墩、方墩,常常被頑皮的小妖們故意抽走,看自家大人正說著話忽然身子一傾,眼珠子一瞪,卻發作不得。
過年可是不能打罵的。
小妖精們玩得興起,送茶倒酒的侍女們,微笑著提醒他們留神些。
那些侍女各個明眸皓齒、俏麗多姿,雲鬢簪花,粉脂凝香。她們往來於席間,披帛無風自動。
“那都是花妖嗎?”白則隻覺得那香氣清遠深長,清人心脾。
虞淵方一頷首,便有笑聲迎上來。
“虞判官,許久不見。”
那女子紅妝配一身石榴裙,螓首蛾眉,懷裏抱一把琵琶,雲髻峨峨上綴一朵牡丹,笑起來千嬌百媚。其餘的花妖一見虞淵也來了,也都飛身而下,聚在廳內,笑語盈盈,向著虞淵屈膝行禮。
虞淵還禮,那為首的花妖又向邊上的白則行禮道:“小女子墨魁。”
白則趕緊學著虞淵方才模樣還禮:“在下白則。”
話音方落,便覺者有無數雙眼落在他身上打量。然而虞淵一抬眼,那些視線便都收了回去。
墨魁微微一笑,袖子一動,替小懸息在腰間係上一隻做成鯉魚模樣的小荷包:“裏麵請罷!這便要開席了。”
小懸息挑了個中規中矩的圓桌,那圓桌上置一香爐,香不及火,無煙無燥。小懸息悄悄打開香爐蓋子瞧了瞧,隻見裏頭炙烤著一枚香丸,是梅香和著蜜煉成的。而稍後給他們送上果條、膠棗、茶水的,也正是舉手投足間飄散出淡淡梅香的花妖。
這便是“照歲宴”。
除夕,妖族帶上各自子嗣,前來幻境相聚,令幼子彼此相識,免得許久不走動,漸漸疏淡了。妖族的的孩子們一同守歲,舊友們把酒言歡,遍燃燈燭,通宵不滅,比人間要熱鬧許多。
這宴席,延續了千年,一度因著五十年前與人類的契約而中斷,卻是楚言牽的頭,做主讓妖族放心守歲,還拉了虞淵轄區內的妖族們一同聚。虞淵推脫不得,便由著他去了。
隻是往年從不落下這宴席的楚判官今日沒來,而向來缺席的虞判官卻攜親眷登場。
這自然是今日繞不過的談資。
小懸息卻渾然未覺自己已成了主角,隻四處打量,問這問那的。
鍾鼓敲響,已過亥時。
墨魁在石榴裙外頭罩了件綴著珍珠的紫色大袖衫,橫抱著琵琶舞在半空。玉指彈挑間,那屋頂的橫梁上竟倒掛著生出一棵晶瑩剔透的玉樹來。
在一片讚歎聲中,琵琶聲越漸緊湊,玉珠走盤,樹枝從筆直的樹幹上生出來,又分叉成繁茂的枝丫,生出金黃的嫩芽來。
曲畢,那玉樹也便緩了生長的速度,悄無聲息地抽枝散葉,一時間,映得滿樓的金玉霞光。
“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酒食相邀為別歲,達旦不眠守天明。”m.X520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