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門被推開,春寒料峭的涼意合著明媚春光從縫隙裏鑽進來,可不等微微眯起的眼適應,門又合上,隻餘一室昏黃。
窗被釘死了,那一盞擱在三條腿的木桌上的燈,全然是為他點的。燈裏燃著兩莖燈草,一星光亮搖曳著,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穿著粗布衣的漁夫脫下笠帽,燈光映照著他黝黑的臉麵,中規中矩的輪廓,眉宇間卻透著股鍾靈毓秀。身上沾染了海風微鹹的氣息,像藏於山間的璞玉。
漁夫將提著的竹編簍子遞過來,裏麵是幾尾蹦跳的魚。
“先將就下,起風了,我得去幫老東家收拾東西。”
然而剛轉身,手就被抓住了。
那一隻手腕纖細而蒼白,手指修長,手背覆著透明的鱗,掌心滑膩而冰冷。
漁夫下意識地瑟縮了下,但對上那一雙湛藍的眸,又於心不忍道:“日落前回來。”
抓著他的手遲疑片刻,終究是放下了。
老東家,什麼老東家?不過是曾給過他一口飯吃,呼來喝去地使喚,不合心意了就拳腳相向。漁夫得了癆病那年才十歲,老東家嫌晦氣,將他丟到大街上等死,要不是路過的好心郎中將他救了去,恐怕早便成了孤魂野鬼。如今,他已然是個自由身,卻還牽掛著沒落到連仆役都遣散了的“老東家”。
漁夫就是這般心腸軟。但也正因著他心腸軟,自己才能苟活至今。
背後笞刑留下的交錯的傷,隱隱作痛。原以為,被封了靈力流放,就要這般死了,哪知在海裏漂泊幾日,竟被一張漁網兜住。
見著將他撈起的漁夫,驚慌失措之下一口咬上他手臂,漁夫卻並未就此撒手,忍著痛將傷痕累累、麵色慘淡的他撈到船上,脫了麻布衣服包裹著,一路抱回家。
見漁夫謹小慎微的模樣,還道他要將他賣了,卻不料漁夫將他藏在柴房的浴桶裏,一桶桶地打了海水來,出去一陣,又帶回來好些草藥和一筐魚。
“我問了郎中,說是這幾樣能止血,也不知管不管用。”漁夫說著,將那些草撚成汁液,混合了些膏藥,小心翼翼地貼在鮫人背後潰爛的傷口上。
火辣辣的疼痛過後,傷口處生出絲絲清涼。
見那一雙碧藍的眼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漁夫將沾了草藥汁的手在褲上揭了揭,又將那筐去了內髒的魚遞到他跟前:“今早捕的,還沒來得及去集市……你可是吃這個?”
鮫人的確是餓了,抓起魚兒用尖銳的指甲剖開肚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漁夫在邊上打量著長發結成一團,臉被曬得通紅還沾染了血汙的狼狽不堪的鮫人:“我叫景生,無父無母,也無姓氏,以捕魚為生。你可有名字?”
鮫人低頭捧著魚不搭理,耳朵卻豎著,聽景生說話。
“你傷得那樣重,可是被什麼人抓住過?見了我就怕成那樣……我明日去捕魚,你獨自待著,切莫弄出什麼動靜!那些個牛鼻子,終日想著要捉你們,前些時日還下山來懸賞,被抓去的鮫人,未有被放歸的。村裏人近日來都無心捕魚,隻想著發一筆橫財。”景生說到此處,歎一口氣,“你可千萬別教人瞧見了。”
鮫人不言語,隻將身子往水裏埋了埋。
翌日,景生歸來,帶了塊從集市換來的混合著花香的皂莢。他平日裏是舍不得用這個的。
他將鮫人沾了血水,纏了水藻的長發用皂莢擦了,洗了幾遍,再用梳子一點一點地理順。
景生手笨,拉扯間偶爾扯疼了鮫人,鮫人卻不吭聲,抱著魚尾乖乖坐著,從鏡子裏偷看景生。
景生專注於梳理他的發,並未發現他的目光。那帶了繭的指尖偶爾劃過他皮膚,帶起一陣陌生的酥麻,鮫人不禁顫了一下,蜷起身子。
“怎麼?碰著傷口了?”景生緊張道。
鮫人搖了搖頭,不敢再抬眼看,兩頰卻紅了。
待總算梳理好了那一頭長發,景生又尋了塊汗巾,細細擦去鮫人臉上的血汙。
捧著下巴,四目相對間,都是頓住了動作。
膚若凝脂,雙瞳剪水。
露出水麵的半身,全然是男女莫辨的少年模樣,隻微尖的耳和覆在手背上的鱗片暴露了身份。
先前漁夫將鮫人撈上來,隻因著惻隱之心,此時見了他真麵目,方覺著不可方物。
“紫霄,我名紫霄。”
漁夫一愣,才意識到是鮫人開了口。他的聲音略帶沙啞,透著股少年嗓音的澄清。
漁夫欣喜,一雙眼眸亮如星辰,“你原是能說話的?”
先前還以為,鮫人不通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