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睜眼,發現自己斜靠在鋪了雪白毛皮的玉製的王座上。
他依舊戴著金鑲寶蓮花冠,穿著鑲著貓眼石的鮫綃長袍。衣擺如藍紫色的蝶翼,覆在魚尾之上。然而,他眉心鴉青色的寶石卻不見蹤影。
他認得這裏,這原是瓊華的宮殿。
白玉為磚、魚鱗為瓦、古木為柱,柱上纏著不停遊走的水虺,不斷盤旋遊走,卻又首尾相連地循環往複。
長明燈,是一盞盞漂浮的孤魂,裏頭燃著被瓊華殺了的鮫奴的脂膏。被殺的理由,或是未及時答,或是梳歪了發髻,或是脂粉未調勻……說到底,不過是憑著性子。畢竟這些鮫奴,都是“舊人”,慣常伺候另一位已死透的王的。
這座宮殿,什麼珍奇異寶都有,卻唯獨缺了鏡子。瓊華作與蓬萊同壽,蓬萊的靈氣日漸耗盡,她也便日漸枯萎。
好在,她尋著了時日無多的龍君。
龍君死時,血水染紅了環繞蓬萊的整片冥海,參天古木皆為之慟哭。即便瓊華將那抽筋扒皮的血肉丟棄在海中,屍蟲和魚蝦也不敢近真龍之身,隻任由它腐爛,消解,被海水卷走。
這之後,向來天清日晏的蓬萊,便常常被陰雲籠罩,時不時下一場黑雨。
有說這黑雨來自於冥海,也有說,這黑雨凝結於怨氣。
此時,這黑雨便淅淅瀝瀝地下在這宮殿裏,連同王座上的紫霄都不能幸免地淋上了幾滴。
他抬頭,未見雨雲,隻見著象征天宇崇高的藻井為黑色籠罩,中央生著一雙眼,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那眼,黑白分明,發現紫霄瞧他,瞬間微笑起來。
那彎彎的輪廓,像兩輪月,從頂上爬下來,在黑雨聚成的人形上,安營紮寨。
那人形,也就半身,那一張臉是端正的模樣,眉目疏朗,唇角上揚,全然灰白了的發,披散在身後,又被黑雨化作的絲線束起。
他的衣,是墨色的背景,下身則幻化為貼著地麵遊走的粗壯的蛇尾。
他先是匍匐前進,隨後又迫不及待地從腹部以下伸出十幾對人類的手,輔助前行。
終於,順著台階遊到王座前,那些墨色的小手抓住了絢爛的魚尾,又握住了纖細的指尖,一點點地纏繞上去,用整個尾巴盤住了渾身無力的紫霄。
“我的王,你醒了?”東景傾身,舔著紫霄的下頜,又順著下頜勾勒到他的耳廓。
紫霄想躲開,可手被纏住,幾乎是嚴絲合縫地貼著,他隻能微微偏開頭:“這是哪裏?”
“照海鏡映出的殘影。”東景拉開些距離,端詳著紫霄的一張臉,“你守了千年的海市蜃樓。”
紫霄不言語,垂著眼,似乎在思考什麼。
東景往常是最厭惡他這樣的,分明在眼前,卻心猿意馬,教人捉摸不透。可如今,他是他的囊中物,這模樣,反倒讓東景心中積攢的冰寒都沸騰成了火。
“怎麼?奇怪我還活著?”他湊上去嗅紫霄頸間的氣息,“你不知我有百妖譜,也不知我早與某位判官串通一氣。有他從中作梗,有百妖譜相助,我才能九死一生。當初,你以我的原魂,裹著那漁夫的命魂注入星魄,就為了有個聽命於你的判官。我是違逆不了靈契,可魔氣卻能侵占魂魄,反噬靈契,使得主仆顛倒。”
紫霄抬眼看向東景,他確實是從未留意過他,對他的言聽計從太過放心,這才讓他有了可乘之機。可紫霄不明白,東景既然已得逞,為何還要留著他性命,是要好好折磨一番,還是另有所圖?
東景捕捉到了紫霄眼中一閃即逝的猶疑,輕咬了一下紫霄的唇道,“我舍得一身剮,費盡心力將你從海中鏡中掠來,怎麼會舍得殺你?這裏並無時間的流逝。你我有足夠的時間,將過去的賬,一筆筆算清楚。這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我的族人,我原以為,你是因著我才庇佑了他們。可到頭來,你不過是將他們作了蠱蟲,獻祭鳳凰。發現了他們的背叛,便製造事故,使得他們暴露身份,成了被實驗的怪物。”
紫霄聽到此處,終於明白了些許:“是你,要央榮去尋盛喻的?”
央榮,便是晉子由的本名。
“是。我告訴了他逃離的方法。他也答應我,永遠不會再回來。”
紫霄聽罷,笑了笑,笑容帶了些許的不屑。
然而東景卻並未被他的激怒:“殺他們,於你而言,如碾死螻蟻。你是那樣的冷心冷麵,當初要殺狐王,也不過為了用他的內丹,試探通往昆侖的井。楚磐壞你好事,你便用幻術使他入魔,再將他的血和星玉贈與凡人。自此,判官便少了一位。固若金湯,也便生了罅隙。你這一步棋,為的就是今日。如今,楊仲也被你除了,他犧牲了孩子製出的麵具,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你手裏。我猜,你要用它們吸取生魂。可你要那些生魂做什麼?難不成,你當真以為,逆轉乾坤,重啟昆侖,一切就會有所不同?”m.X520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