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百威用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說:“金陵酒家現在不是由‘和群樂’看管麼?”
“是的,”文貴喝了口茶,“‘和群樂’目前主要靠收取塘西風月地的保護費維護開銷,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陳百威歎道:“如果我們去打金陵的主意,那在道義上就說不過去了。”文貴道:“道理是這樣的,但我最近又聽到管名花說那裏生意不太景氣,日常開銷都維持不了,許成名準備退保,去沿海發展。”
陳百威點頭:“這倒是個好機會,但目前香港鬧罷工,十家九空,不管誰的生意都不會好。怕的是一旦香港恢複正常,許成名又反悔。”
文貴搖頭:“我估計肯定會有其他原因,隻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這才是最重要的,”陳百威道,“許成名也不會很傻,若是一塊肥肉,他豈可輕意吐掉?”
文貴點頭:“正是。”
“所以,我們還是先弄明白才好做決定,正如你所說的‘知已知彼’。”
“好,我馬上派人下去調查。”文貴站起來。
陳百威說:“不必了,這事還是由我倆親自去一趟。”
陳百威、文貴用傅靈華的福特車去塘西。
時下塘西煙花地最著名的酒家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金陵,其次才是廣州、桃花園,這三大酒家都在山道口。
金陵酒家的外在結構與廣州酒家無異,但占地麵積更寬,內裝飾更富麗豪華。據說金陵酒家最早的業主是一位文人雅士,最好中國古詩,開業之際,為擴大知名度,懸賞巨金向社會各界征求對聯,在當時引起了轟動,連中國著名外交家、香港第一任華人議員伍廷芳博士也參加了,並且名列前十名。他的對聯現在就成了金陵酒家的金字招牌,懸掛在正門口,道是:“金粉兩行花勸酒,陵巒一角月窺樓。”從這副對聯裏可讀出伍老生先若非是風月愛好者,最起碼也是紅粉佳人的知音,連他老人家都常光顧的地方,想必一定聚滿了名香異玉,生意也曾一度火紅。
經過時間的變遷,金陵酒家雖仍是塘西名妓寨,但早不如以前火紅,特別是經過省港大罷工已有了“落花流水春去也”的勢頭。
陳百威把福特車停在金陵酒家大門口,和文貴一起從大門口上樓。
果然,金碧輝煌的金陵雖氣勢不凡,已然冷落,門可羅雀,那些**們仿佛打不起精神似的,再無昔日的爛漫,個別的居然不施姻脂,在客人麵前嗬欠連連,沒有半點情調,哪裏還能吸引嫖客?
陳百威向鴇母打聽,生意如此清淡,是不是受罷工的影響。
鴇母張鮮花把陳百威、文貴引到客廳,吩咐叫兩名**做陪。一邊回答:“影響也有一點,但總不至於沒人上門。可不,我們連保護費都交不起啦,許成名還算守信用,經常派人來,若長此下去如何是好?你們兩今天不是專來玩的吧,莫非是管名說我不行了?”
文貴點頭:“管名花確實說過你們想把金陵轉讓別人。”
“你們也感興趣?”張鮮花把身子探過來。
陳百威點頭:“我們確實感興趣,不過這裏是許成名的地盤,我們不能橫刀奪愛。”
這時門外有兩個**探頭探頭,又不敢進來。
張鮮花說:“瞅什麼?有什麼好瞅的?!”
一個**怯怯道:“媽咪不是說有兩個客人要陪麼?”
張立即滿臉堆笑,向陳、文兩個說道:“你看我多糊塗,才說過的話就忘了,好吧,你們盡興玩,我不打攪了。”
陳百威沒有一點興致玩女人,擺擺手:“先談談我們的正事吧。”
沉默了片刻,張鮮花道:“這不關許堂主的事,實是長此下去無法支撐。”
陳百威說,“罷工總有結束的一天,雖說英國人很有可能出兵攻打廣州,香港終歸還是要恢複正常,等生意好了,你和許堂主豈不都要後悔?”
張鮮花愁苦著臉道:“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實不相瞞,罷工倒不是主要的——”
陳百威、文貴點頭,等著往下聽。
“唉,”張鮮花長歎一聲說,“不知是哪個天殺的,放出風聲,說我們金陵酒家的阿姑得了一種比梅毒還厲害的病,男人隻要拉手或親嘴就染上,染上了必死無疑。”
陳百威說:“這簡直是無稽之談,難道客人也信了?”
張鮮花道:“可不是,這些謠言本來是不足為信的,有幾個老顧客公開替我們辟謠,和阿姑親嘴,當眾……誰想,幾天後那幾個老顧客當真死了,死時全身發紫……?”
陳百威一聽就明白是誰幹的,有意問道:“你們是否真有此病?”
張鮮花道:“要是真有這病我還能跟你說話?我們這裏的阿姑誰沒親近過?說句不怕醜的話,我也和阿姑共著相好。”
陳百威點頭:“那麼就是有人搞鬼。”
“肯定是這樣。”
“你猜會是準呢?你這輩子有沒有仇人?”
張鮮花搖頭又點頭:“明裏的仇家沒有;但曆來同行生妒嫉,幹的這一行自然就成了別人的冤家對頭。”
“你能具體說出是誰嗎?”陳百威追問道。
張鮮花心中多了幾層顧慮,連連搖頭:“無憑無據,即使懷疑沒有證據也不敢亂說。”
陳百威雙手抱在胸前:“張媽咪根本用不著這樣,其實我們是一條線上的。”
“那是的,那是的。”張鮮花敷衍道。
陳百威感到再問下去對方也不會說什麼,準備告辭,起身說:“好吧,今天就談到這裏,如果我想出了最好的對策,馬上會來通知你,把金陵接下來。”
陳百威、文貴出了門,過道上還等著剛才那兩位**,眼巴巴地望著兩位。
張鮮花這時才記想該挽留客人,說:“陳堂主、文軍師,兩位快活了再走。”
陳百威搖頭:“不了,我們還有急事。”
陳、文走出“金陵”,上了車。
陳百威啟動汽車,文貴忍不住問道:“堂主,你說造謠搞垮金陵的人是誰?”
陳百威反問道:“你說呢?”
文貴道:“彭昆。”
陳百威點頭:“除了他,香港找不出比他更陰險惡毒的人。他這樣做的用心最終還是想吞並金陵。”
文貴點頭,“彭昆的野心很大,他利用笑笑在旺發開了妓寨,肯定不會滿足,還想擴張。”
“還有一個因素,”陳百威道,“彭昆在香港樹敵太多,一旦金陵落在他人手裏,對他就是威協,憑這一點,他絕對不會放掉金陵。”“這些情況許成名知不知道?”
“應該是猜得到的。”陳百威道,“他可能是畏懼彭昆的勢力,不敢跟他爭下去,隻好選擇退讓。許成名這個人本事如何?”
文貴道:“還算是條漢子,武功不錯,在和群樂很有威望,但嫌耿直了些。”
陳百威道:“若是耿直之人,他如何是彭昆的對手?”
“正是。”文貴道,“他已經上過好幾次大當了,好在他的軍師鄧大清還算有點謀略,沒有他,‘和群樂’恐怕早被彭昆吃掉了。”
陳百威點頭道:“難怪。”說到此處,突然靈機一動,想出一條妙計來,說道:“軍師,我們何不從暗中支持許成名、張鮮花?”
文貴也仿然大悟,興奮地說:“對呀,這比我們從明處對付彭昆強多了,可以突出奇招,令他防不勝防。此外,我們還多了許成名、張鮮花兩個同盟!”
陳百威二話沒說,握著方向盤向皇後大道西駛去。
話說洪門大會後,許成名的‘和群樂’雖在碼頭搶得了一點地盤,但也後院失火——他所管轄的塘西有不少攤擋的保護權被一些不明身份的堂口搶走,為此發生了幾次衝突,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的,很有實力,結果還是吃了虧。
軍師鄧大清認定是彭昆在搞鬼,許成名也覺得除了“和義堂”不會是別人,誰想彭昆的野心遠不止這些,沒多久又設計把金陵酒家搞得一團糟,連最捧場的顧客都不敢登門。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妓寨沒有了生意,哪裏還談得上“保護費”?說穿了,人家搗鬼正是保護人的失職。
處於此種情況,許成名不得不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海岸各碼頭,“五卅”慘案發生後,又參與了從香港至廣州的走私活動。本來已經是萬無一失的,沒想到前幾天工人糾察隊如神兵天降,在大鵬灣截去了‘和群樂’的船隻和貨物,損失達三萬大洋之巨。
這些天,倆人正為此事生悶氣。
鄧大清沒事總往許成名辦公室裏走,分析當前各堂口的形勢。
這天上午,鄧大清仍像往常一樣,處理好事務就過來了。
許成名不言語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式。
鄧大清落坐:“我們在大鵬灣栽了的第三天,莫啟青、陳百威差點也栽了。”
許成名道:“他兩位也走私?
“是的,”鄧大清道,“莫啟青神通廣大,和廣州大軍閥李福林勾結上了。”
許成名:“他們和李福林勾上了也會栽?”
鄧大清欲說詳情,門外有人報告:“‘和安樂’堂主、軍師求見!”
鄧大清喜道:“說曹操曹操就到,有請!”一會陳百威、文貴入內。雙方見禮入坐,許成名道:“我和軍師正談論到貴堂,正好你們就到了!”
陳百威笑道:“嗬,談論我什麼?沒說我壞話吧?”
許成名:“沒有,我們軍師說這回你差點在廣州栽了,可有這事?”
陳百威點頭道:“有這回事,在珠海下柵。”
“聽說你們還有李福林的護送?誰這麼大膽也敢搜查?除非有人通風報信。”
陳百威:“許堂主果然料事如神,我和‘三山會’正是遭了彭昆暗算。”
“彭昆?”許成名與鄧大清對視。
“是的,”陳百威道,“除了我和‘三山會’,幾乎所有的堂口都被他出賣了。”
鄧大清:“我說糾察隊的人怎麼偏就如此神通,知道我們深夜在大鵬灣登陸!經你提醒,我又記起那幾天偏偏就‘和義堂’沒有參與走私!”陳百威故裝糊塗:“你們也遭不測了?貴堂跟‘和義堂’關係那麼深,難道彭昆沒透信給你們?”
許成名搖頭:“別提了,我們被他耍了。”
鄧大清插言道:“我們都是吃過彭昆虧的人,應該有共同的語言,望陳堂主千萬不要提我們跟‘和義堂’的事,兩位今天遠道而來,莫非有何指教?”陳百威嚴肅起來:“不瞞你們說,我們堂口與彭昆不共戴天,也知道你們與彭昆的一些過節,今天特來與貴堂聯手,共同對付‘和義堂’。”
許成名、鄧大清見陳百威一臉嚴肅,也認真起來。
鄧大清做了個手勢:“請指教。”
陳百威道:“不知貴堂是否注意到彭昆最近的動靜?”
鄧大清把目光收回來:“注意到了,他每天和麥當漢、伍平接觸。”
“接觸幹什麼勾當呢?”
“目前香港**生意蕭條,勾通麥當漢把大批軍警往他的妓寨拉。”
陳百威點頭,追問道:“還有別的目的沒有?”
鄧大清歎道:“彭昆已瞄上了金陵,造出聳人聽聞的謠言,金陵快要倒閉了。”
陳百威估計他們就知道這些了,說:“吞並金陵雖是彭昆的險惡用心,但和與麥當漢接觸沒有直接關係。今天,我的一位弟兄探得了一個很有價值的消息,說這些天彭昆與麥當漢、伍平頻頻接洽,主動提出暗殺工人領袖蘇兆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