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彭昆的廣州之行,雖未成功地除去心腹之患陳百威與莫啟青,但總算使他們遭受了打擊。特別是借工人糾察隊之手在大鵬灣給予各小堂口重創,幾乎令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恢複正常。
彭昆是慣用借刀殺人的,幾乎成了這方麵的專家、高手,每時每刻,都想著如何算計別人、利用別人。
在廣州最大的收獲是認識了蘇兆征,一回到香港,立即又有了更高明的計劃:把蘇兆征暗殺了向總督司徒撥討好。
此計一旦成功,彭昆即成了司徒撥身邊的紅人,當太平紳士絕對沒有問題,說不定因暗殺罷工領袖有功,能得到女皇陛下的賞識……然後封爵,成為伍廷芳式的人物……如此一想,彭昆興奮不已,立即驅車去拜會麥當漢。
麥當漢因鎮壓罷工忙得焦頭爛額,見彭昆來訪,準備隨便敷衍了事。
彭昆最善察言觀色,說道:“署長,我不會打攪你太長時間,隻說一句話就走。”
麥當漢做了個“請坐”的手勢,示意彭昆在對麵坐下。
“謝謝,站著就可說完。”彭昆道,“這次我在廣州結識了蘇兆征,可以隨時殺了他。”
麥當漢連忙起身拍著彭昆的肩:“請坐,慢慢地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真能殺掉蘇兆征,我帶你去見總督!”
彭昆坐下,把在廣州認識蘇兆征的經過從頭至尾述了一遍。
這回輪到麥當漢興奮了,長期以來,司徒撥一直責令警署暗殺省港工人領袖蘇兆征、林偉民等人,因在香港下手擔心引起騷亂,所以一直沒有結果,這次去廣州行刺,且是由中國人自己動手,可算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當即,麥當漢帶領彭昆去見司徒撥。
司徒撥早年畢業於牛津大學,並獲學士學位,1910年至1911年曾以英國殖民地特派員的身份視察香港,滯港期間對香港內政做過認真的調查,有豐富的殖民地行政管理經驗。由於他兢兢業業為英國政府效命,1919年被冊封為爵士並就任香港16任總督。
司徒撥生來命苦,上任之初,撲麵而來的就是香港工人一浪高過一浪的罷工,蘇兆征仿佛成了他一生的最大克星。
1921年4月6日,海員出身的蘇兆征、林偉民、陳炳生等人在孫中山的支持下,成立了中國海員工業聯合會,向香港工人發表宣言:“請看現在的世界,是工人自由的世界?還是專製魔王的世界?”激勵海員行動起來,“猛省覺悟”,投入鬥爭。經過細致的準備,於同年九月,向各輪船公司提出三條要求:一、增加工資。要求工資10元以下的加5成,10元至二十元的加4成,二十元至30元的加3成,30元至40元的加2成,40元以上的加1成。
二、工會有權介紹海員就業。
三、簽訂雇工合同時,工會有權派代表參加。
這三條要求,包括兩個方麵的內容:一是增加工資;二是改善雇工製,反對包工剝削。
工會的這些合理要求,資本家根本不予理睬。同年11月,工會再次去交涉,又遭資本家的拒絕。這時資本家卻對雇用的外國海員增加了15%的工資,這更激起中國海員的公憤,紛紛要求罷工,以打擊資本家囂張氣焰。1922年1月11日第三次去交涉,並限令資本家24小時內給予圓滿答複,否則到時就立即舉行罷工。
最後通碟發出後,資本家仍然置若罔聞,不予答複。
1922年1月12日下午5時,震驚中外的香港海員大罷工爆發了,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立即發表罷工宣言。要求全體會員遵守《海員停工規則》,萬眾一心,去爭取勝利。《海員停工規則》內容包括:凡海員停工上省者要向總會報名,停工者膳宿一費由本會供給。不願赴省裏者費用自備。停工之後非得本會許可不得私自複職……無論是會員還是非會員,都響應工會號召,遵守停工規則,積極投入鬥爭。
海員罷工後,輪船停航。香港的糧食、肉類、水果、工業原料,以及日用品等來源斷絕,市場貨物奇缺,物價暴漲。當時正值春節前夕,居民怨聲載道,港英當局陷入極度恐慌。司徒撥緊張之至。
司徒撥首先派出華民政務司夏理德到工會來進行威協,說道:“本港政府是不允許此種罷工行動的。你們的條件可交本大人替你們斟酌辦理。你們罷工就不怕餓肚子嗎?”
蘇兆征在人群中挺身而出,高聲答道:“我們的條件已經提過3次,每次都通知政府,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出來講話,現在已經罷工了,要複工除非接受我們的全部條件不可。至於餓肚子,那是我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們擔心。”這番話,表達了海員的革命誌氣和鬥爭決心,夏理德聽了後無言對答,狼狽退出,並將此情況報告司徒撥。
2月1日下午6時,司徒撥派出警察一百多人,攜帶機槍2挺,包圍了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港英當局誣蔑“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陷本殖民地生命於危險之境”,宣布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為“非法團體”,悍然下令予以封閉,強行摘走了工會的牌子,還逮捕罷工領袖和工人,妄圖用高壓手段迫使工人就範。
但是,中國海員工人罷工決心已定,司徒撥處境十分難堪。他們見高壓壓不倒,又采取軟的花招,叫禦用華人社團出麵。麵對新花招,蘇兆征、林偉民等代表提出按“原樣恢複工會組織”為談判先決條件。
司徒撥指令說:“恢複工會是可以的,但政府已下令封閉,豈能原樣恢複?為維持當局威信,應將工會名稱改一下,哪怕增加或減少幾個字也好。”蘇兆征、林偉民堅決地回答:“中華海員工業聯合總會的名稱一字不能增,一字不能減,而且必須把原工會牌子送還,否則毫無協商餘地。”
那些人見口舌用盡,毫無結果,就妄圖用金錢來收買。蘇兆征等不為金錢所誘惑,嚴正表示:“一切取決於罷工工人,不經大家同意,休想複工!”說罷,率代表拂袖而去。
在蘇兆征的領導下,罷工堅持到最後,迫使了司徒撥答應了工會的要求,曆時56天的香港海員大罷工以勝利告終。
敗落的司徒撥剛剛喘過氣來,省港大罷工旋即又起,以蘇兆征為首的罷工工人比前一次更加決心堅定,受其影響,罷工人數增至25萬之眾,自香港開埠以來給港英政府一次最沉重的打擊。
司徒撥對蘇兆征的仇恨可想而知之。
麥當漢把彭昆引薦給司徒撥,一聽說眼前這位“馬臉”能殺蘇兆征,果然表現出十二分的熱心。許諾一旦成功,立即加封“太平紳士”,來年竟選議員特別提名。
得到司徒撥的許諾,彭昆更踏實了,頻頻與麥當漢、伍平聚會,研究“暗殺”方案。
考慮到工會方麵早有警惕,彭昆決定親自去一遭廣州,因為他剛剛才替罷工委員會立了一大功,蘇兆征會接見他,隻要肯接見,就不難下手。彭昆挑選幾名精幹的“紅棍”、“草鞋”做殺手,潛赴廣州。
臨行前,蘇小楓向彭昆報告一個消息:最近香港所有參與走私的堂口都“栽了”,獨獨剩下我們“和義堂”完好無損……聽了半截話,見蘇小楓吞吞吐吐彭昆問道:“有人懷疑是我告的密?”
“是的,他們對軍師恨之入骨,連說到軍師的名字都咬牙切齒。”
彭昆冷笑道:“能被更多人恨,說明在社會上我是個很重要的人物,總比默默無聞好得多。”
“話是這樣說。”蘇小楓搔著頭,“可是他們因為太恨你了,發誓要報仇,這些天各堂口派了好多探子到處打聽軍師的下落,都想——”
“都想什麼?快說!”
“都想置軍師於死地。”
彭昆輕輕捶著自己腦袋說道:“這很正常,複仇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
“軍師你——該怎麼辦?”
“不怕,”彭昆把瘦瘦的屁股在太師椅上放穩,“如果大家都怕報複,誰還敢稱霸天下?社會怎麼能發展?當年秦始皇、武則天、曹操,不知有多少人恨他們,結果怎麼樣了?恨他們的人一個個不得好死!人隻要毒辣凶惡到了家,自然就有了威信和勢力,可以把所有的對手逼進地獄!你懂了麼?”
“懂了。”蘇小楓道。
彭昆又思考了一會兒,自忖:不過為防萬一還是小心為妙。於是說:“阿楓,你下去尋幾位長相和我差不多的弟兄做我的左右親隨。”
蘇小楓從眾多“和義堂”會員裏選出了兩位“馬臉”交給彭昆。彭昆請求化妝師,把他們打扮得和自己無異,一樣的長衫,一樣的瓜皮帽,一樣黑黑的臉皮……因擔心走漏風聲引起蘇兆征的警惕,彭昆決定立即行動。
是日傍晚,彭昆率領十幾名殺手乘坐快艇由水路去廣州。
船於半夜進入天字碼頭,在江邊拋了錨,係上纜。
彭昆上一次因出賣香港各堂口有功,加之也學會了幾句革命口號、詞語,蘇兆征把他認做開明紳士。倆人談得十分投機,彭昆在“捧人”方麵是很有一手的,尤其察顏觀色堪稱一絕,接觸不出一天,就了解了蘇兆征的稟性,改口就說自己也出生在貧苦農民家庭,自小受盡了地主惡霸的壓迫,富有同情心,向往革命……很快便熟絡了。
說得具體些——彭昆與蘇兆征見麵的第一眼開始,他就有殺人的念頭——因為他知道蘇兆征和司徒撥之間的矛盾。
彭昆因平時做惡太多,害怕別人暗算,行動也十分詭譎小心,縱是深夜,仍疑神疑鬼,一上岸即令蘇小楓去附近的旅店盤查,看有無從香港過來住宿的。蘇小楓扮成投宿者,果然在附近一家旅店發現住滿了剛從香港過來的工人。
彭昆得報,更生疑了。在大門口與糾察接洽獲準後,為防不惻,先令和自己長相一樣的“紅棍”進去。
“紅棍”離開沒多久,就在蘇兆征門口遭槍擊。由於工人糾察在聞到槍聲後全部出動,至此,彭昆也顧不得暗殺蘇兆征了,倉惶逃跑,星夜趕回香港。
經曆過這一次驚嚇,彭昆也意識到自己樹敵太多,日後外出更加小心、謹慎。
從廣州歸來,司徒撥多次派麥當漢去詢問,彭昆也不說已去過廣州,如果讓司徒撥知道已失過一次手,港督不會很蠢,知道蘇兆征今後會更加小心,暗殺之事也就落空了,因此,每次搪塞說正在加緊布置。
麥當漢也看出此事無望,因近來也得過彭昆不少好處,透露說:“司徒總督任期已滿,根據他的政績,女皇陛下可能不會要他在香港呆下去了。”
“此話當真?”彭昆急問道,“他不是剛剛致電首相要求發兵攻打廣州麼?上次他說得很有把握的。”
“吹牛。”麥當漢說,“首相已經複電,電文我都記得非常清楚——香港困苦,倫敦至深懸念。惟綜觀全局,現時無法出兵。”
彭昆總算鬆了口氣,搓手道:“我幸虧沒有得手,要不真的就成了‘民族敗類了’。”
麥當漢不解,問道:“彭先生此話怎講?”
彭昆把自己去行刺蘇兆征的經曆說了一遍,然後連連慶幸:“真是老天有眼,要不真是浪費表情了。”
麥當漢皺眉說:“我聽說中國的江湖中人物都講義氣、夠朋友,我覺得彭先生不太對勁。有句中國話說‘人走茶涼’,可司徒總督還沒有走你就這樣。”
彭昆笑道:“我這是跟你們英國人學的,注重實惠,上次你領我去,司徒總督誇下海口,說英國馬上派兵,這次非要中國割讓出整個珠江三角洲不可,到時候少不了我的好處。重利之下,我冒著當‘民族敗類’的罪名也值得。可是,司徒撥竟是騙我的,憑什麼我要替他賣命?”說到此處,拍著麥當漢的肩說:“放心,隻要你還在署長位置上一天,我就孝敬你24個小時,怎麼樣?夠‘實惠’了吧?”
倆人一起怪笑。
一會,彭昆又問道:“司徒撥走後,你們英國政府會派誰當第17任香港總督?”
麥當漢說:“金文泰。”
“金文泰是什麼人?”
“當然是英國人啦。”
我問金文泰是什麼來頭、什麼身世有什麼愛好。”
“問這些幹嗎?”
“虧你還是警察,連這常識都不懂,當然是想巴結啦,比如你喜歡女人,我最大限度地滿足你,要不,你肯這麼隨便地坐在我的客廳裏?”
麥當漢道:“不,我坐在這裏並不是因為你提供女人,而是為了工作。我們英國人雖是一個重利的民族,但都很敬業,很少有你這種專靠阿諛奉承生存的家夥。我估計可能是中國君王出得太多的原因,所以有了你這阿諛一族的存在,而且比紮紮實實幹事的人活得好。”
彭昆道:“麥當漢先生先不要扯得太遠了,快告知金文泰是什麼樣的人。”
麥當漢歎道:“好吧,我滿足你這一要求,金文泰當過第15任港督梅含利的私人秘書,對香港非常熟。早年還專門在廣州學過兩年粵語和中國書法,不僅會廣東話,而且還是一位完美的中國書法家。”
彭昆與麥當漢說著話,忽見蘇小楓在門外轉來轉去,像有什麼急事。麥當漢見狀立即告辭,彭昆於是把蘇小楓召進來。
蘇小楓報告道:“軍師,我得到一個重要情報,陳百威前天去了越南。”
彭昆:“他去越南幹什麼?”
“去越南買妹仔。說是要把金陵現有的女人統統換掉。”
彭昆追問道:“還聽共他內容嗎?”
蘇小楓趨前一步,說:“還聽說陳百威與許成名聯手,一起對付我們。”
彭昆馬臉拉得更長,捶著桌子罵道:“媽的,當初心慈手軟悔不該心慈手軟,早就該把‘和群樂’滅掉!”
“是的,我們早就該滅掉‘和群樂’。”蘇小楓附和道,“因為他遲早會是我們的敵人。”
“你早先怎不提醒我?”
“報告軍師,我也是受你的啟發才想到的。”
“混帳,”彭昆罵道,“廢物!”
蘇小楓說:“廢物報告軍師,行刺軍師的人已經查出來了,是陳百威指使鄧大清幹的。”
“又是陳百威……”
蘇小楓說,“香港江湖上的人都在說陳百威,說他比軍師你還要——”
“還要什麼?”
“我不敢說,怕軍師生氣。”
“說,我不生氣。”
“說陳百威比軍師還要厲害。他們把軍師比成一條毒蛇,把陳百威比成一隻老鷹,還說香港將來的天下絕對是陳百威稱雄——”
“雄”字還沒說出來,蘇小楓己挨了彭昆重重的一耳光,叫道:“哎喲,好痛,你說過不生氣的。”
彭昆道:“我是說過不生氣,可沒說不打你,誰讓你長別人誌氣,滅自家威風!”說著,又是一耳光。
蘇小楓哭道:“不是我長別人家誌氣,他們都是這麼說的。還說軍師這次命大,若是陳百威親自出馬,你早就沒命了。”
彭昆氣得全身發抖,蘇小楓以為又要打他,連忙說:“小的告辭,軍師自己方便!”
彭昆:“慢著,你馬上叫麥當漢署長,說有一起國際性的販買人口案將在香港發生,這對英國政府的名譽有相當大的損失。”
蘇小楓走後,彭昆在室內來回踱步,想自己心事:老子與莫啟青、許成名、陳餘祥都交過手了,沒有吃虧。這個陳百威,才初次交手,就顯示了手段,看來此人絕非池中物,將來必是克星……
彭昆仰頭,發現天花板上有一隻壁虎——正是斷尾的那一隻,它在追吃頂燈附近的小蛾子。
見了這隻無尾壁虎,彭昆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豐功偉績,想起從一文不名的小癟三混到今天,憑的都是自己的聰明才智。這樣想著時,又充滿了信心,又有了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