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為虎作倀(1 / 3)

彭昆見原路回不去了,隻有後麵的防守較薄弱,也不管行不行得通,所謂“狗急跳牆”,一聲令下,掉頭逃命。

也是彭昆命不該絕,逃過幾座木棚,對麵靠近土瓜灣方向有一條馬路,但中間隔了一條河溝。逃命要緊,也顧不得了,彭昆“撲嗵”一聲跳下去,臭氣衝天,腳下至少有兩尺深的淤泥,徹骨的寒。

馬仔們還在且戰且退,受了傷的、逃不快的也沒人管,被工人一陣亂棍打死。

彭昆上了岸,回頭見對方沒有涉河追趕之意,隻用磚塊擊打,於是放下心來。幸好佛光街離這裏不遠,那裏有“和義堂”設置的據點,洗了熱水澡、換好幹淨衣服,再次清點人數,在馬頭角又損失了五十多名。

於是下令休息,這些一天兩夜沒合眼的匪徒們身子一著鋪板直到4月11日中午才醒來。

彭昆洗劫九龍的消息很快就在香港傳開了,自然引得這邊的黑社會人物垂涎三尺,也想乘機撈他一把。隻是香港不同九龍,雖在兵荒馬亂之中,仍然有若幹警察及部隊(即義勇軍)維持秩序、指導市民學防空常識,所以除了薄扶林道及香港灣仔曾被劫掠之外,對市區還不敢動手。但九龍的“勝利友”捷報傳來,港島方麵的黑幫人物怎能無動於衷,於是西區的“和合圖”及灣仔區的“單義”兩幫首領,便緊急會商“過江”之計。

終於,“單義”的一名弟兄“報紙洪”想出辦法。

原來九龍方麵的英軍撤至港島之後,判斷日軍渡海時,肯定會從銅鑼灣及北角一帶登陸,於是將主力集結於該區。上環以至西環一帶,則較少軍事部署,若幹有必要往返港、九兩地的居民,則以較多的酬金,雇請小艇由上環前往旺角(渡海小輪當時已全部停航)。“報紙洪”糾集船艇,由上環碼頭渡海,在九龍山東街碼頭登陸。時為11日上午。

實際上,經過兩天兩夜的洗劫,居民哪裏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供劫掠?但這些凶神的想法卻不一樣。他們認為“爛船也有三斤釘”,若大一個九龍,絕不會一兩天時間便給洗劫幹淨。“報紙洪”首先到佛光街與彭昆取得聯係,作禮貌上的“投帖拜山”。道明來意之後,彭昆認為“勝利友”既已捷足先登,剩下的何不做個順水人情?便同意這些人再來一次徹底搜刮,還派出二三十名手下“協助”。於是一場更殘酷、更徹底的劫殺行動,又告展開。這批人也知道九龍城區是潮幫地盤,由於彼此一向沒有“交情”,不去招惹他們也罷。但認為旺角的河文田、及深水崗的橫街小巷等處,總會有些“保持完整”的地方。於是放棄衝衢大道,專向較偏僻的街道下手。

戰前的香港工業並不發達,青山道一帶仍未成為工廠區,甚至大埔道尾(即北九龍裁署一帶)仍然還很荒涼,但太子道以北,欽州街以南那段地區,卻是人口集中之處。雖然經過一再洗劫,匪徒人數到底有限,而且多數著重搶劫街道兩邊的商店,因此,還有部分未經洗劫的住戶。這些“幸運者”以為逃過此劫,不料這批會師人馬又一次卷土重來,也隻好認命了。

上述地區雖然人煙稠密,但居民大多數都是普通大眾。在戰前那段人浮於事的日子裏,能夠保持溫飽已屬難得,稍有積蓄誰都拿來買油鹽柴米,那還有什麼餘錢供這些人劫掠?於是,這班劫匪的足跡所至,不論新舊衣裳、油茶米麵,以至一些普通日常用品,能夠拿走的都絲毫不漏。

話說12日這天彭昆忙於運送劫得財物回港。

此時,新界方麵日軍與英軍作戰的槍聲已傳到耳朵裏了,手下十分焦急,蘇小楓勸道:“軍師,這樣總不是個辦法,不如多搶幾條船來,一起運過香港去,免得來回跑來跑去擱誤時間。”

彭昆罵道:“你知道個屁,這樣雖然快,如今是兵荒馬亂之年,大家不在一條船上,隻要有人起了歹意,開小差逃走,我們整個堂口豈不散夥?”蘇小楓這才明白彭昆的真正用意,覺得也有道理。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夥人隻要得到一船財物,實在沒必要再置身江湖打打殺殺,擔驚受嚇。

彭昆第一船裝載的是金銀、古董、鈔票及一些貴重物品,送達香港後存入地下密庫。第二船準備裝載一些好點的綢緞、布匹及大米、精麵之類。這時已近黃昏,船尚未裝滿,本來路程就遠,生性多疑的彭昆以為手下有人圖謀不軌,焦燥不安地回到佛光街倉庫,見手下都在幹事,不曾有二心,才放下心來。

就在這當兒,街北一彪人馬衝來,初疑是其他堂口再行洗劫,沒想到對方不問青紅皂白,一梭子彈打來,嚇得彭昆一夥趴在地上,也不顧搬貨了。旁邊的蘇小楓趴在一包大米下麵抬著頭看了一眼,看見那隊軍隊槍上掛著膏藥旗,失聲叫道:“媽呀,日本人來了!”

不少人一時哭爹叫娘,爬起來想逃,這樣反而惹怒了日軍。一排子彈打過來——彈無虛發,逃跑者都倒在血泊裏。

彭昆牙齒打突,幸虧沒有起身,眼見前頭部隊就要走近,左右瞅瞅,發現左邊有一條街道,就地滾將過去,躲過日軍視線。爬起來顧不上拍打灰塵,鑽入一戶門內,這才定下心來。

後麵的蘇小楓等人見了,紛紛效尤,因人多,立即引起了日軍的注意,一邊打槍、一邊哇哇啦啦叫著日本話。

這是一棟三層樓的普通民居,主人早跑的沒了蹤影,房裏稍值錢的東西都已搬走,除了空簍,剩下的是一些廢紙爛布一類的東西。

彭昆爬上二樓的一間空房,見裏麵有一個書架,於是習慣性地在書架上亂翻一氣,猛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拿來一看——竟是一張1926年出版的舊報紙,上麵刊登了當年太平紳士的照片,那張熟悉的麵孔是陳百威。再往下看,也有他本人的光輝形像。

彭昆一聲冷笑,準備把報紙扯碎,這時蘇小楓匆匆走來:“報告軍師,日本人可能發現我們了!”

彭昆大驚,扔了報紙,走下樓梯,令人把大門關了,再頂上幾根木樁,吩咐幾名弟兄把守,自己仍上樓去觀望。

這次彭昆一氣爬到了四樓,把半張臉往窗口一探,立即象觸電一般彈了回來——他看到樓下有一個日本軍官抬頭向上張望……彭昆大氣不敢出,這時蘇小楓上來了,忙用手勢製住他不許張聲。

彭昆正在心裏暗暗祈禱不要被發覺,樓下有人喊話了:“樓上的中國人,我們已經發現你了,快出來吧,要不我們開炮了!”

最後的希望破滅了,彭昆嚇得吐舌頭,此時隻能硬皮頭把頭探出窗外,發現喊話的是那位四十來歲的日本軍官,奇怪的是他能說一口標準流利的閩南話。

閩南話屬客家語係,與白話接近,彭昆也會說,於是喊道:“皇軍,我們是大大的香港良民,在這裏歡迎你們的光臨!”

“既然歡迎我們就不要躲,快下來吧,我有話要問你。”

“皇軍,我們的膽小,就這樣的說。”

中年日軍說:“你站得太高了,不好說話,最少再下二層樓。”

彭昆心驚膽戰地來到二樓,站在陽台上導近乎道:“皇軍,能通報你的尊姓大名嗎?”

“我叫李誌廷。”

“怎麼,你也是中國人?”

“不,我是日本人,本名叫久宮傅一郎,在台灣長大,李誌廷是我現在才起的名字,我的誌向是讓香港成為我的天下!”

彭昆抱拳:“原來如此,難怪李先生閩南話講得這麼好。請問李先生有什麼話要問我?”

李誌廷說:“我打算長據香港,很需要你們中國人的幫助。你能否告訴我,在香港最有威望、最有影響的是什麼人?”

彭昆道:“當然是華人議員啦。”

“你認識華人議員嗎?”

“當然認識,不過現在都跑得差不多了,沒跑的也去了對麵香港。”

“我們會占領香港的。”李誌廷道,“我要先了解情況,心裏好有一個底。”

彭昆說:“李先生,在香港除了議員,最有影響的人是太平紳士,我這裏有一張報紙,請等一等,馬上拿給你。”彭昆返回書房尋出剛才幾乎扯掉的報紙,認真地疊好,輕輕地拋下去。

李誌廷打開報紙看了一遍,伸出拇子道:“很好,這份資料很珍貴。你知道這些太平紳士去處嗎?”

彭昆說:“知道,請李先生再看看最後麵那一位——他就是我!”

李誌廷看看報紙,又對照樓上的人,認為有點像,喜出望外:“你就是彭昆?”

彭昆點頭:“正是卑人。”

“你願意替大日本效勞嗎?”

“本人正求之不得!”

李誌廷拍著巴掌:“好,你下來,我有事當麵和你說!”

彭昆真要下去,蘇小楓在旁邊說:“軍師,會不會有詐?”

“不會。”彭昆很自信地說,“他們要占領香港,就少不得利用中國人。”

彭昆走下樓,開了門,在街道上與李誌廷見了麵。果如所料,日本人是要利用彭昆做漢奸。

李誌廷上下打量彭昆,又對照報紙,然後拍著他的肩胛:“好地為我們效力,皇軍的不會虧待你!”

彭昆摘帽行了禮:“李先生有什麼事盡管吩咐,不知我以後該幹什麼?”

李誌廷道:“彭紳士對港島的情況熟不熟悉?”

“實不相瞞,敝人的家就在港島。”

“太好了,你馬上過去,摸清楚哪些人抗日,哪些人可以爭取,然後都記在本子上。”

“我怎麼跟你聯係?要不留抄個電話號碼給你。等什麼時候皇軍攻下港島,馬上找我,我一定有很多重要情報彙報。”

“你想得很周到,”李誌廷讚許道,“我們大日本是非常強大的,請相信我們,用不了多久就能迫使楊慕琦投降,到時候一定有你的好處。”

“萬一,”彭昆問道,“楊慕琦不肯投降怎麼辦?”

李誌廷十分自信地說,“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降,這次我們攻打香港一共出動三萬多人,都是久經沙場的精兵良將,另外還配備1300多架戰鬥機、2300部運輸車、500艘登陸艇,他敢置港人的生命於不顧,幾個鍾頭就讓香港變成一片焦土!”

彭昆點頭道:“我大大地相信皇軍,並願效犬馬之勞。隻是目下到處是你們的人,我們怎麼回港島?”“我自有辦法不讓你受盤查。”李誌廷轉身令手下發給彭昆幾麵膏藥旗,及一張特別通行證,說:“你們走吧,我還要打仗,後會有期。”

彭昆畢恭畢敬地捧著膏藥旗,連連稱謝:“後會有期,後會有期!”

目送著李誌廷一夥呼嘯而去,彭昆得意地蹦跳起來:“從現在起,香港江湖又是我的天下啦!”

彭昆吩咐馬仔用竹杆把膏藥旗穿好,插在前麵的幾輛運貨推車上,手舞足蹈地對手下說:“弟兄們,我們和皇軍掛上啦!我彭昆總是有辦法的,跟了我絕對不會吃虧,現在我不怕誰了,有皇軍撐腰,回到香港馬上向陳百威開刀!”

彭昆把餘下的貨物全部裝上車,一路上太陽旗在前麵開路,日軍見了,並不盤問。裝了船,向南過維多利亞港,到了快近上環碼頭時,擔心被人發現,再把膏藥旗收起來。

回到堂口,彭昆立即召集主要骨幹在議事廳布置任務。

“弟兄們,老天有眼,我們的機會又來啦,”彭昆揚起手中的太陽旗和“特別通行證”說:“大日本帝國是全世界最強大的民族,在不久的將來,西半球是希特勒的天下,而東半球絕對是大日本的世界!傍上這樣一位有勢力的主子,是我們的福份。大家好好幹,將來在香港除了日本人,我們就早二大王!”

“和義堂”成員此時一愣一愣的,隻顧聽彭昆吹噓,根本不去想自己是中國人,應該有民族節氣。

“李誌廷先生對我們的任務已指示得很明確,”彭昆繼續說,“從明天起,弟兄們四處活動,打聽有哪些人對大日本不滿——主要打聽在香港哪些地方藏有**分子。中國抗日最堅決的是共產黨,掌握了他們的底細,等到皇軍過來,大大的有賞!”

對岸的槍聲仍清脆於耳,彭昆已陷入極度激動中:“古人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又說‘良禽擇木而棲’,這年頭誰覺醒得快,誰就能占大便宜!這一次我們來個論功行獎,誰的情報有價值,我發獎金還有女人。”

一聽說獎女人,全廳像注射了興奮劑,開始有了騷動。

接下來彭昆按地段劃分,分派到由專人負責。特別是軒尼詩道,那裏居住了不少從大陸流亡香港的文化名人,這地段就分給蘇小楓負責。

一切安排妥當,眾人早早休息,明天一早分頭行動。

經過一夜的激戰,英軍苦苦招架。不利的消息每時每刻都有,在香港四處傳散。事實上,許多港人都徹夜未眠,站在樓頂上聽對麵的槍聲,不時看到維多利亞港水麵上船隻。

由於日軍的力量過於強大,英軍終於不敵,為了保存實力,港督楊慕琦決定撤退。英軍隨即全師撤出九龍半島退守港島。

13日,日軍占領了整個新界、九龍。

英軍失掉九龍半島後,準備死守香港島。這時候,香港各黑幫組織注意的是港督的態度,同時,也意識到日軍終將占領香港,都在暗中做好各自的準備。

楊慕琦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曾多次拒絕日軍的誘降。

第一次是在日本占領九龍後的第二天。上午10時,一艘插白旗的小艇,從九龍油麻地碼頭向港島駛來。當小艇靠近港島時,兩岸炮聲突然停下來、陣地上出現了短暫的寂靜。來者挾持港督的私人秘書李氏夫人作為人質,手持日軍司令官致楊慕琦的親筆信,要求送往總督府,楊慕琦拒絕接見。日本軍使隻得空手而歸。

第一次勸降失敗後,日本人並不甘心。從14日開始,使用240毫米榴彈炮和全部重炮以及全部空軍力量,對香港軍事設施進行猛烈轟擊。17日9時,開始對市區進行所謂“威懾轟擊”,企圖瓦解香港守軍意誌,並以此逼迫楊慕琦屈服。炸彈像雨點般落在總督府周圍,維多利亞街市變成一片火海。11時,日軍停止了轟炸和炮擊,再度派人勸楊慕琦投降。楊慕琦第二次拒絕了敵人的誘降。由於他拒不投降,使得日軍不戰而下港島的願望難以實現。18日晚上,日軍在猛烈的炮火掩護下,在港島北岸強行登陸。一場惡戰開始了。英軍頑強抵抗,雙方死傷頗重。日軍借其優勢兵力,切斷英軍東、西兩岸間的聯係,掌握了戰鬥主動權。

25日晨,日軍求勝心切,又一次派遣被俘的兩個當地英籍要人來向楊慕琦勸降,又遭楊的拒絕。楊慕琦召開了防衛委員會,該委員會認為香港尚未喪失抗戰的能力,仍可抵抗,為了鼓舞士氣,楊慕琦和馬爾比少將分別發表聖誕文告,鼓勵英軍挽回危局,戰鬥到最後一口氣。

然而,英軍已力不從心。當日下午,英軍總司令馬爾比向楊慕琦秉報戰局,說明防禦工事已經瓦解。機動火炮隻剩8門,炮彈也所剩無幾,加上水源己斷,英軍已無法進行有效的抵抗,楊慕琦無法,作出了投降這一痛苦的決定。他來到日軍掃蕩部隊指揮部。日軍師團參謀長阿部大佐在日記中寫道:“憔悴的楊慕琦總督在室內小步走了幾個來回,令人感到他全身都充滿了苦惱。”

當天晚上,楊慕琦渡海抵達九龍半島酒店日軍司令部。在燭光下,同日軍司令酒井隆中將簽訂了《停戰協議》。他解了軍刀,脫下那高而帶結的帽,算是解除了武裝,然後被關進了日軍集中營。

12月25日英國國旗在香港降下了,這一天被稱作“黑色聖誕節”。

從12月26日開始,彭昆開始自作多情地在堂口等候李誌廷的電話,直到27號,再也捺不住了,吩咐蘇小楓:“你不去打探一下李誌廷的下落,這家夥是不是在戰場上打死了——

“報告軍師。”蘇小楓道,“李誌廷還沒有死,住在上環附近,人家可威風啦,大街小巷到處都張貼了他簽署的安民告示,難道你沒看到?”

“混蛋,”彭昆罵道,“我在家裏天天等他的電話,哪有時間上街看什麼安民告示。”

蘇小楓掩著鼻子吃吃笑。

“笑什麼?!”

“我笑軍師一生聰明,這會兒反而糊塗了,專在家裏‘守株待兔’。你去看看安民告示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彭昆於是走出堂口,在街上果然尋著了由李誌廷簽署的安民告示。原來李誌廷如今是日本據香港憲兵的頭頭。安民告示上明明白白寫著:全體港民都應該聽從大日本帝國的命令,積極檢舉揭發殘留在香港的抗日分子、共產黨分子,彙報有功者獎。

彭昆這才明白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暗道:說不定別人已趕在前頭向日本人討賞了。於是回到堂口,揣上“特別通行證”,車頭插了太陽旗,命令司機駕著別克小車直奔上環日本憲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