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恩愛離間(中)(1 / 3)

季洪正等著心焦。

他本來還尋思她是不是心軟,被王世強說動放過了眼前奪回產業的好時機,

如今見她依舊吩咐了下來,知道不論這一回他們商量了些什麼,她要把王世強趕出唐坊的事仍然是板上釘釘的不能變。

他連忙應了,道:

“是,大娘子。”

他小心控製著沒有幸災樂禍地看王世強的臉色,待要轉身,她又吩咐道:

“且慢,你把這畫拿去,請李先生複畫幾分。然後,把它們張貼到各水門,街口,讓坊民們不要認錯了。”

說話間,她從廊道上取了沒叫小蕊娘收走的樓雲的官樣畫.

季洪要上前卷起,她又微搖了頭,讓季洪細看畫麵,道:

“大宋三處市舶司提舉官的官樣畫像,宋商人人都有,你以前也應該見過——這是泉州市舶司監官樓雲——你認清了,告訴坊裏的小子們,誰要胡來得罪了國使,我饒不了他們。

“是,大娘子。”

季洪拿起衣襟前拴著的圓鏡片,湊在凸出的右眼前,仔細去看那畫子男子。

王世強已經緩緩站起,麵色暗沉,一言不發地旁觀著她的動靜。

他知道,他剛才一番話全都白說了。

她卻側目打量著季洪,看到了他衣襟邊,一塊用鮮紅細絛帶栓著的青竹框玻璃圓鏡片。

季洪的凸眼,她在前世裏也曾經見過,是山裏孩子有時候缺碘的結果。

但自從前世家裏能吃上碘鹽後,她就很少在附近村裏看到了,城市裏就更不用說。

至於像季洪這樣,生長在海邊從不缺鹽的人,他為什麼會有這樣影響視力的眼病,她並不知道。

但他那塊可以調節眼睛視力的水晶鏡片,卻是季二郎用金剛砂親自磨出來,送給季洪的。

他模仿的是,她花了一千兩砂金從西坊吉住貨棧買來的西洋玻璃鏡片。

她之所以不惜重金,是因為她在駐馬寺那三年,二郎跟著李先生沒日沒夜在魚油燈下讀書受教,成了個高度近視眼。

如此一來,不但急壞了剛收了聰明弟子的李先生,他自個兒還以為得了瞎眼病,離家出走打算自生自滅。

而凹鏡和凸鏡的物理原理,卻是她找回二郎後,向他解釋近視眼時,說給他聽著。

雖然前世裏,她隻是初中畢業就不得不在父母的沉默眼光下,跟著老鄉綴學到沿海城市打工。她每月惦記的是在製鞋車間流水線前三班顛倒,把做女工賺到的工資攢下來,寄回家裏。

但她初中三年學習各科課本,卻一直如同雕刻在心上一般無法忘記。

也許在山區學校裏的那段時光,雖然看不到沿海城市裏的高樓大廈,聽不到港口廠區裏萬噸巨輪的汽笛長鳴,在山中,更看不到港口裏上百架起重機同時揮動的鐵鋼巨臂,還有一層接一層幾乎堆到了蒼藍色天際線上的海運集裝箱……

但那仰起頭來,就能在山路中透過密綠樹冠看到藍天的單純,還在山區學校外十裏,春天必定泛洪的溪水奔湧,這些過往仍然組成了她簡單快樂的童年。

她還能記得在外打工的每個周末,媽媽都會花上兩個小時走到路口,她會坐上兩塊錢的摩托車,沿著盤山公路長途跋涉到山腳鎮上的電話亭裏。

她是為了給她宿舍樓下打電話。

她總會聽著媽媽在電話裏,把她每月寄回去的錢說說清清楚楚。

哪一些給了哥哥當了縣高中寄宿生活費,哪一些哥哥買了高考參考書,買了考上後去大學前的唯一一身新衣服,還有哪一些買了年節禮物,在春節送給了一直留著哥哥在家裏複習吃飯的老師。

其餘的攢下來,準備當成他進大學後的學費……

那時大學裏還沒有綠色通道,也沒有貧困生助學貸款,但哥哥卻是縣重點高中裏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尖子生,更是她們山區四五個村子裏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人。

媽媽在電話裏的聲音帶著疲倦,更多的卻是充滿希望的興奮。

“妹兒,你哥哥不讓我和你講錢的事,我一講他就在電話裏發火,但媽不能不和你扯清白——你每個月寄回來的錢,媽一分都沒讓亂花,都一五一十算給你哥聽,媽為了什麼?就是讓他記得,他能把縣高中讀完,將來去城裏上大學把書讀完,全靠了親娘、親爹和親妹妹嘴裏省出來的血汗錢!有朝一日他在城裏出息了,娶了城裏媳婦也不要忘了本!”

“媽——”

“你聽我講,媽曉得你在外麵打工受罪,媽一想起來就想哭。還有你爸,他連著幾晚都睡不好,半晚上講起你坐在摩托車後座上,還不如行李那樣高——你不要怪你爸,媽心裏幫你打算——”

明明是一輩子沒出過山的媽媽,她最遠去過的地方就是每月逢五到山腳小鎮上趕集,用山貨、山藥做些小買賣,她攢的錢全是為了給他們兄妹存學費,在電話裏說起話來也是斬釘截鐵。

“你和你哥都是我生的,親兄妹不互相照看,誰還會管你們?你將來要在城裏辦戶口、結婚生崽,還不是都要靠你哥哥?這幾年你千萬莫玩,多加點班,這些錢媽都存下來,給你哥哥上學。將來給他在城市裏買房子,有了落腳的地方,我們全家都能搬到城去——到時候讓你哥給你找個好工作,介紹紮(個)大學生做對象。等你們倆個都能真的城瑞安了家,過上好日子,你媽這輩子也就沒有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