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大娘子你看——”
守在三樓樓梯口的小蕊娘,突然吹起了哨子。
她從天空裏招下了一隻從海麵上飛回來的鵓鴿,看著鴿腳上的信,笑道:
“大娘子,是海蘭姐姐她們傳信回來了。”
今天,正輪到李先生的小女兒李海蘭當值,率領坊中的漁娘們出海捕魚。
而大娘子一直在等待著李海蘭傳來季辰虎的消息,等她傳來五十裏外大宋船隊的消息……
然而螺號聲不斷傳來,三長兩短反複不止。
季青辰心中一驚,和同樣詫異的黃七郎對視一眼。
她沒有先去管那傳信,先是撫平了思緒,再次舉起了望遠鏡。
她看向了鴿子飛來的海麵。
就連黃七郎也順手從鼓架上取了另一架望遠鏡,仔細遠望著海麵。
要知道,三長兩短的螺號從十裏外的小島箭樓上響起,一直是大批宋船入港的信號。
那位國使的座船,居然從五十裏外開撥了?
從她所站之處望去,圓簡裏的灰藍色天際線,已經被三四十艘龐然船影切割得支離破碎。
半金半紅的圓日夕陽半懸在了碧綠色的帆頂後,陽光在九桅海船一層層黃木艙舷上,勾勒出色調鮮明的光影。
螺聲中,還有唐坊漁娘們操縱的平底漁船們,歸航回家的美麗身影。
一千多條尖頭小漁船,左右延綿近一裏地,看得到深藍起小白色的印花布頭巾飛揚著,如海麵下起了漫天輕雪,踏浪而來。
船上的捕漁少女們搖櫓追風,夾送著遠道而來的巨型船隊。
她甚至不用望遠鏡,都能看得到一艘艘九桅海船之頂,高懸著雲錦大旗,其上的白底墨字大如圓月,隨風烈揚。
“宋”。
銀鉤鐵畫,遮天蔽日。
她不由得悄吸了一口涼氣。
盡管是如此聲勢,船隊正中,最顯眼的卻仍然是停立在巨船船頭的一名男子人影。
五條並列的雄壯福建海船正中,他一身緋衣,外係雪披,身形挺撥至極。
斜陽落輝,他頭頂束著的彎腳黑漆襆頭,襆頭被夕陽染成豔紅血色,雪披掩映著赤焰霞光,讓他整個人都仿如一柄剛從戰場上退出的嗜血寶劍。
鋒利傷眼。
“那就是樓雲……”
她心頭微震。
一瞬間,她在心中完全推翻了她對樓雲的印象。
盡管知道他曾是軍職出身,但那副《紅袖添香圖》給她的印象太深,所以她從那畫中成形的印象卻是:
樓雲此人,必定是風-流不羈的書生。
海麵平闊,樓雲的眼光在火光中何等犀利。
即使沒有望遠鏡,他在樓船船頭,遠遠地便看到了唐坊高聳的水門間,是九街九巷沿河整齊排列著低矮板屋。
將晚的霞空中,因為四角的望火樓上同樣傳來陣陣的鼓聲,街巷間的守夜火把一同熄滅。
海天之間,隻有一座三屋樓高的貨棧平台上依舊燈火通明。
他一眼便看到了,平台頂上,站立著一位白衣綠裙的高挑女子。
因為隔得太遠,看不清她的麵容。
然而,他卻瞬間就認定她必定就是那位唐坊女主。
霞光漸滅,海麵上夜風吹過,那一抹綠裙如同煙籠一般,淩結在夜空中,飄渺而不散。
這冷凝的綠煙,仿佛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名季氏女子。
她身世零薄,本應該在世間輕易飄散,卻又頑固得生存下來。
歲月流逝,遠隔著茫茫大海,她鮮活而閑逸地坐在了陽光青簾間的廊板上,烹起了那一爐柴屑茶香。
他甚至能在夜光中,看到她耳下那一對琉璃花蕊珠墜,在風中滴溜溜地急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