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明心自見(1 / 3)

“是奴婢教她吹陶隕時,太嚴厲了些。她惱起來,她那些狗兒們又一齊亂叫著,吵得奴婢頭暈。所以才看丟了她,還請大娘子恕罪……”

瓦娘子低垂眼眸。

她說著謙卑的言語,長著削瘦素淡的臉龐,頗像是坊中一個普通的徐娘半老的媽媽。

在季青辰見過的宋畫裏,那些市井老畫工畫出來最明白事理,最忠心於雇主的老養娘,至多也就是她這般模樣了。

所以她看起來很讓人放心。比她身邊沉默不語,神態倨傲的柱娘子、階娘子、扉娘子三位小巫祝更讓人放心。

但季青辰卻知道,這一大四小五名巫祝裏唯一不甘寂寞的就是瓦娘子。

隻有她,時時刻刻還想插手坊中事務。

所以,她才會讓季媽媽暫時不要管瓦娘子。

她還讓瓦娘子去打理和扶桑人相關的事務,為的就是想讓她慢慢收心。要知道這坊裏真正關心扶桑內地局勢的卻是季辰虎。

而瓦娘子是絕不可能為了重見天日,而去投效於季辰虎的。

這婦人現在還沒敢在她麵前挑撥他們姐弟關係,來個借刀殺人之計,報了當初季辰虎南下劫掠的仇怨,那也是因為她深知現在還不是時候。

“……還是這樣靜不下心,她那些狗兒呢?”

聽到許淑卿不見了人影,季青辰也有些無奈。

她知道,瓦娘子絕不至於因為怨恨季辰虎而故意為難許淑卿。

畢竟在這唐坊裏人見人愛,無論南坊北坊個個都喜歡的人,不是她季青辰,也不是小蕊娘,而是她許七娘子。

就連季媽媽這樣的老巫祝,看到許淑卿和她那些狗兒,都要露一絲微笑。

季媽媽曾誇她,天靈不滅,與萬物同生。

要不是巫祝在坊中被嚴厲禁止,季媽媽未必就不想培養她做下一任的大巫祝。

許七偶爾來了興致,要改編唐樂,就敢上門討要巫祝裏密傳的祭樂曲譜。

麵對她的無禮,那位掌管巫樂,最不喜歡和人說話的階娘子也是二話不說,她會擺好了最簡單的祭壇,直接就給她親口吟唱一遍。

反倒是瓦娘子這樣,認認真真拘著她,教她吹陶殞,每天不吹上兩個時辰不算完的嚴厲人,在許淑卿麵前已經是極少見的了。

就連季辰虎那樣的暴炭性子,和自己親姐姐惱起來都會喊打喊殺,對許淑卿卻不會如此。

他撿回來的許淑卿哭鬧起來,罵著他讓他滾出南坊大屋,滾去找扶桑女人再也不要回來。

她甚至動手把他的南坊大屋砸了個底朝天,他也是一個屁都不敢放。

至多搔搔頭,他被她那六個哥哥拉著出門去喝酒了。

“隻要她一走,小狗兒們都跟著扉娘子,半點也不會鬧。大娘子放心,許姑娘和死了的老白才是形影不離。她對這些小狗畢竟是不一樣的。”

瓦娘子說著。

她知道,季青辰並不想讓許七娘子和狗兒太親近,隻要像個平常人一樣過日子就好。

所以去年那條陪了許七娘子十七年的老白死後,大娘子才勸她把小狗送到扉娘子身邊來扉娘子善於辨認植物,養鳥養狗的,小狗兒很喜歡她。

她自己,就隻要好好在南坊和坊裏的姐妹兄弟們一起做工,一起結社,一起出海。

至於什麼通靈不通靈,大娘子壓根就不關心。

人都說大娘子是佛前的添香寺奴而有慈悲之心,受佛祖保佑,才能建起偌大的唐坊。

但她明白,大娘子也就是回駐馬寺看望空明那老和尚時,她才會假惺惺地換了寺奴常穿的灰色僧衣。

她會掛上佛珠,不時還要帶上一尊她親自雕的兩寸小木佛像,送去討那老和尚的歡心。

坊裏誰不知道,大娘子辦起事賺起錢來,那是六親不認,越是宋人越要宰?

當初福建八珍齋的貨物還獨占扶桑的時候,她秘密囚禁了兩個宋人。他們是八珍齋派駐在扶桑的兩個大管事。

她居然還放出風聲,假托他們是被扶桑海商所害。

直接就挑撥了扶桑海商和宋商的關係。

而當時鴻臚館官辦貿易裏,和扶桑海商合作時間最長的宋商就是福建海商。

這樣的事情別人也許不知道,她瓦娘子在南九州的時候可不是個聾子。

——遲早有一天,叫那季辰虎折在他親姐姐的手上。

瓦娘子這樣正想著,突然看到季媽媽向她望過來的幽深老眼,心裏一悚,連忙低下了頭。

“蕊娘,你跟我來吧。”

找不到許淑卿,她看了看季蕊娘。

這孩子正低著頭,縮著手腳,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知道這孩子有時候太會看人的臉色。然後自己拚命琢磨。

但她還隻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她就是再聰明,能琢磨出什麼?

她摸了摸她那西瓜皮一樣的孩子頭,打消了要把她留在內庫,讓這孩子早些歇息的念頭,

“你也該上山去看一看了。”

“是,大娘子——”

季蕊娘抬首看她。

她強忍著滿心的雀躍,用力點了點頭,再一次伸手抓緊了季青辰的衣角。

她雖然不敢和這幾位最出色的成年姐姐們相比,但大娘子能讓她代替許七姐姐陪她上山,當然是對她的褒獎。

更何況,她的哥哥季大雷也在山上。

她已經快半個月沒有回過家,沒見過爹娘,沒見過姐姐和弟弟了。

“備船,向山上傳訊——”

季青辰正說到這裏,突然聽到了海麵上飄來一縷空靈的陶隕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