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黃泉小甜湯(1 / 3)

-

雲家,有普天之下最好的醫者。

今天跟過來的,就是其中一位,內外精通、起死回生。

花灼坐著療傷,有點心不在焉。

把過脈,繼而看外傷,剛翻開衣襟,他便一個激靈。搞得人家大夫滿臉狐疑。

“您別理他,跟大姑娘似的。”雲翳在一旁憋笑很久了。

花灼朝大夫歉意笑笑,沒忘了白自己好兄弟一眼。

這位雲少君,當年初見時,就是被他那翩翩君子、謙遜有禮的架子給騙了。等成了兄弟,回過味來發覺,其實私底下,他就是個黑心肝的。

此時此刻,黑心肝雲少君用他那張為天下女仙競相追捧的好麵皮,嘲笑得露骨而乖張。白瞎了這麼些年讚譽在外的好名聲。

花灼氣得太陽穴直跳。懶得理這人,於是合上眼。

這剛一合上眼,詠夜從天而降的畫麵便在腦海與眼前閃現。長發飛揚,橫刀而立。

那時他疼得發虛,冷汗森森,縱然打了很久,渾身上下仍是冰涼的。可詠夜的手卻很暖,將自己從鬼門關撈了回來。而眼下卻是冰涼一片,又凶、又冷,像月亮下麵燦然一片雪,特別好看。

他啪地將眼睜開:瞎想什麼呢我。

“傷得不輕啊。”大夫提筆開方子,“皮肉傷倒還好,內傷不行,跟妄念咒強了太久,通體上下都出了毛病,需得細心養一陣子。”

“那我還能行遠路嗎?手頭有些事,不知何時便要動身。”花灼試探著問,“或許您有什麼能救急的方子嗎?”

大夫二話沒說瞪了他一眼。雲家軍中的醫者,見多了帶傷狂怒,逞能上戰場的莽夫。所以早練就一身臭脾氣,對這群全然不顧身體的,一按一個準兒,便是雲翳本人,也不敢在他麵前造次。

念在花灼是“初犯”,好歹還解釋了一句:“行遠路?若不想落下病根兒,你最好連路都少走。怎麼著天塌了等著你去駝呢?別跟我這兒討價還價。”

花灼不敢出聲了。

雲翳仍憋著笑,伸手要了方子,吩咐手下回雲家取藥。

等大夫走了,他便徹底沒了正形兒,就著窗沿一靠,三分看戲、兩分幸災樂禍道:“說說吧,被英雄救美的感受。”

“滾。”花灼抄起手邊的膏藥罐子就砸。

雲翳單手穩穩接了,破天荒改了正色:“說正經的,你真打算做她的神官?我看人家對你仿佛不怎麼上心呢。”

“我不能做她的神官。”

“不能?但是你想吧,特別想?”

“想有什麼用?”花灼在他麵前素來不遮掩,“我若是去了,便不是神官,合該是個災星。”

“還是飛廉的事?”雲翳輕歎一聲,忽然陰沉沉看著他,“你是花灼沒錯吧?沒在暗牢中沒狸貓換太子吧?當年在春日宴上遇見,怎麼卻沒看出來你是個破罐破摔的脾氣。”

“少跟我陰陽怪氣,我的處境有多危險你會不知?既然如此又何必拖別人下水。”

“你也少同我講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雲翳從窗沿上下來,掰著手指同他清算。

“我不知飛廉到底甩了個什麼爛攤子下來,但且看你在風雨山蹲了這麼些日子,說什麼引蛇出洞,可有半點進展?這便說明,要麼此事早化為烏有,要麼這蛇,早加了警惕。此時需換個法子再探,正好能借著做山神官的機會,一來掩人耳目,二來有個正經身份也好走動,況且有那位殺神護著你,再來千八百個沉桐,也不是對手吧。”

“再說招禍,且不說你們在一起到底是誰給誰招禍,單從人上說,我實在不知你這憂慮,是看不起她,還是看不起自己。”沒等花灼答,他又恍然道,“噢,應是看不起你自己。聽說那位是個愛管閑事,見神殺神,見鬼殺鬼的主兒。至於你,從前雖然也挺狠的,但現在卻是不成了。但不還有無心丹嗎?你若真吃下去,可就是天地震顫的威勢,到時候,恐怕上麵就得下令,命我出兵去鉗你。”

雲翳這話聽著兒戲,但著實在理。無心丹對於花灼來說,可不僅是掙脫妄念咒束縛這麼簡單,一旦服下,他將擁有比當年全盛之時,更令人驚懼的力量。

他沒有話去駁雲翳,便打了個馬虎眼,隻說:“你一個領兵的,是同高陽郡主待久了,也變得這麼能言善辯?”

高陽郡主,北方是黑帝的孫女,雲翳費盡心思娶回來的雲少夫人。

“那你可該多同詠夜山神在一處,練一練膽子。”

花灼沒有接話。他在動搖,或者說他無時無刻不在動搖。

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雲翳:“你和高陽郡主,進進退退,周旋許多年都沒個定數,她為何卻在與魔地苦戰之時,同意嫁給你呢?在那樣朝出夕死的關頭,你又怎麼敢娶她呢?”

“當然是因為喜歡。”雲翳脫口而出,“何來那麼多敢於不敢的猶豫呢?我們兩個,都知道自己身居何位,要謀何事,各自的命注定不能平凡安泰,如此便更覺得,能遇一知己,實為老天垂憐,既然如此,又這麼甘心放手呢?人各有命,而彼此的喜歡呢,便是甘願將二人的命運放在一起,或凶或吉,能有心上之人共同奔赴,總好過孤身一個踽踽獨行。”

“而且花灼,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人說了算的。”

“我隻是怕毀了她大好的前程。”

“還有呢?”雲翳斜眼問他。

“什麼?”

“你真正害怕的是什麼,你自己心裏清楚。”

害怕重來一次,將自己的真心托付出去,換來無能為力的死局,與遍體鱗傷一場空。

這是他埋在層層屏障之下的一根軟肋,是他離開暗牢後,所有無謂嬉笑之下,再難割斷的心有餘悸。

多年前那一次,就像洪水沒頂,險些生生窒死了他。彌留之際,偏被人扯了上來,救他、信他,鏡中花、水裏月一般引誘著他。但在一個跌落過深淵之人眼裏,終歸還是太遠了。

可這一次,月亮卻朝自己而來了。

那我還可以伸出手嗎?

花灼靜靜坐著,一眼不發。雲翳便也陪他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再開口說話時,語調都有些沙啞了。

“你剛才說,彼此的喜歡便是把兩人的命運放在一起。”花灼認真問他“那你覺得,她喜歡我嗎?”

“嘁。”雲翳撇了撇嘴,“喜歡?中山神主啊,似乎很看不上你這個神官。不過比起之前糾結那些有的沒的,你這回總算是擔心對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