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賢順於二十年前的大中祥符九年,自其父曹宗壽之後,繼任沙州節度使,從此節製沙、瓜二州,一直是這塊土地上的最高統治者,所以說出話來頗具威嚴。
最後,曹賢順設宴款待客人。席間並無一人多語。賢順遂笑道:
“不必拘禮,吃完這餐酒席就要打仗了。”
賢順又吩咐,可再叫些人來湊興,並讓下人備齊酒菜。
行德讓人將尉遲光叫來。很快,尉遲光就來到府衙赴宴。行德請尉遲光將西域的情況向賢順介紹了一番,賢順並不為此感到驚訝。尉遲光剛剛講完,他就接著說:
“回教徒入侵之事,不無可能。隻是與吾等並無太大關係。沙州城以前也曾被西夏攻破,其實毋庸多慮。”
尉遲光緊緊地盯著眼前的這位沙州王,又問了一句:
“大人是說回教徒將與西夏軍作戰嗎?”
賢順不緊不慢地回答道:
“恐怕正是如此。”
“不知哪方獲勝?”
“一時難以判斷。無論是回教徒一方,還是西夏軍一方,都與沙州大不相同,他們兵強馬壯,一旦交戰,雙方都將損兵折將,尤如宋朝與契丹作戰一樣。”
心高氣傲的尉遲光一時語塞,思量了一陣後接著說道:
“我要活下去,一定要親眼看到這一天。亂世出英雄,我定能乘此機會重振尉遲王朝之祖業。”
行德在一旁思忖,無論局麵如何變化,這個愣頭青看來都可以對付,這一點他倒不是說大話。到時候這個家夥就不是用駱駝,而是用大象組成商隊,照樣打著“毗沙門天”的旗子,在沙漠裏來回穿梭經商。
宴席過後,賢順擔心三四日內西夏軍就會襲來,特意吩咐朱王禮讓部隊充分休整,做好迎戰準備。他還說,他會令城中守軍到城外挖掘陷馬坑,以防不測。
朱王禮、行德、尉遲光三人一道從曹府辭別出來,到門口朱王禮、行德對尉遲光拱一拱手,便各自離去。
回營後,朱王禮還是沒有想出曹賢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他是個武夫,說起話來又十分得體,說他是個文人,對用兵之道卻頗有見地。總之無論如何,先讓部隊充分休息是有道理的,以逸待勞,也多一點優勢。全軍睡它三天三夜再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現在毋須庸人自擾。行德聽朱王禮講這番話時,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待觀其臉色,才知道朱王禮是認真的。
城中有十七座寺廟,朱王禮部的軍營設在其中的五座中。趙行德住一單間,連日來行軍、議事,日夜不安,早已乏得渾身酸疼,所以回來後,行德倒頭就睡。
半夜,行德被一陣鼓聲驚醒,他以為是西夏軍馬已經襲來,連忙跑出營來。四下打探,才知並非如此。天上一輪冷月,照在廟前凍得梆硬的路麵上。曹賢順的隊伍排成一個個小隊,全副武裝,正從廟前經過。
天剛拂曉,行德再次醒來,這次清清楚楚地聽到人聲嘈雜,由遠而近。行德走出山門,想看個明白。但見街上不少的老人和女童正在向城外走去,看來是到城外去避難的。行德感覺到,這裏與瓜州大不一樣,事情辦得井井有條。雖然外麵到處都不得安寧,卻並不妨礙行德繼續睡覺。
趙行德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的黃昏時分。其他官兵也都起來了,大家不約而同地來到校場上,點起一堆堆的篝火,人們聚集在火堆周圍。
朱王禮見到行德後說道:
“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啊。”
行德說:
“士兵們昨晚睡了個好覺。讓他們明天一早到這裏集合。說不定明天黃昏,或者後日早晨就會與西夏交戰。”
朱王禮聽後獨自回去了。
行德來到附近的一處篝火堆旁。他以為周圍坐著的是士兵,但是走近了才發現他們是尉遲光的人。尉遲光自己也在那裏。尉遲光見到行德後連忙站了起來,擺了擺頭,示意他過去。行德走了過去,尉遲光說道:
“我昨天就找過你。這次大戰,你是想活還是想死?”
“其實我並未考慮過生死大事。與以往臨戰時的心情一樣。命運如何,不可預料。當然不會自己去送死,但也並非一定要留條生路不可。”
行德此時所言,正是他心裏想的。此次西夏來犯,未見立刻能破此城。如果能夠保全一至兩日,則堪稱大功。也許這座沙州城也會同瓜州一樣,最終化為灰燼,城中軍民大多喪失性命。自己即使大難不死,前景將會何等悲慘也是顯而易見的。
生死未卜,不由自主。想到這裏,行德的眼前又浮現出數年前開封城外被賣的回鶻女子,她那種麵對生死而無所畏懼的神態鼓舞了行德,使他感覺到自己身上也充滿了一種置生死於度外的勇氣。
“是啊,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不過,你還是將你的那個寶物寄放在我這裏為好。平時向你索取此物,使你為難,這我也知道,但是這一次你如果把它帶到戰場上去,那就太危險了。城裏的人都為找不到一個地方隱藏他們的財產而惶惶不安,隻好等著它們化為灰燼了。出城就是沙漠,東邊有西夏軍,回鶻軍正從西邊打過來。”
尉遲光不動聲色地對行德說出了這些擊中要害的話。他的臉上在夕照下透出一種冷酷的表情。他見行德並不答話,又說道:
“你到城裏去看看,有意思得很。那些人都不知如何是好,隻好木然處之。有些家夥橫下一條心,把所有的駱駝、馬匹和財產都弄出城外,結果搞得一無所有,兩手空空。還不用等到沙漠中的回鶻人打來,阿西亞人和龍族人早就磨拳擦掌,守候多時了,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們把這些人的東西搶得一幹二淨,連衣服都剝得精光。”
尉遲光突然小聲說道:
“但是我有辦法,我知道一個藏寶的地方。不管是西夏軍還是回鶻人打過來,都萬無一失。”
尉遲光說完,盯著行德的臉,期待著他的回答。行德還是一言不發。尉遲光隻好又說道:
“怎麼樣?我替你將寶物保管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我並無奪寶之心,如果你能夠活著回來,我一定完璧歸趙。快把首飾交出來吧。”
行德根本不想將首飾托付給尉遲光。尉遲光看出行德並未動心,語氣一變,又說道:
“我可以把藏寶的地點告訴你。你隨我一起去,埋的時候讓我也在場,這樣總該可以了吧?”
“埋掉?”
行德反問道。
“我是說,把你的首飾與我的財寶埋藏在一起,等待戰亂過去。這是我一番好心的提議。”
“埋在哪裏?”
“不能就這樣告訴你,除非你答應把你的首飾一起埋藏。埋在那裏絕對安全。就算是沙州全都變成了戰場,我的藏寶地點也是安全的。即使還要打幾年,甚至幾十年的仗,一直不去挖,埋在那裏的東西也不會變樣。”
尉遲光說到這裏,想了一下,好像覺得還是把話說完的好,又繼續說下去:
“我昨日已經下令,讓我的人挖好了一個很大的洞穴。我還托人給曹府帶了個信,如果他們願意,我也可以替他們保管財寶。可惜他們至今還在遲疑,一直沒有回話。再猶豫下去,哭都來不及了。我們明天一早就走,也許他們要拖到那時候才會來。你也可以好好想一想,不下決心,後悔莫及!”
尉遲光說完聳了聳肩,走回到他的夥計們那裏去了。
尉遲光剛才的一番話中,提到了藏寶處十分可靠,寶物藏在那裏,直到永遠也不會遭受損失,這使得行德有點動心。真有這樣的地方嗎?如果真有這樣的場所,行德很想知道到底在哪裏。他感到是有點東西需要藏在這樣一個地方,隻是他一時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
思之再三,行德又冷靜下來。尉遲光想乘戰亂之機圖謀他人財物之心是顯而易見的。也許他真地知道一處藏寶的地方,但是等到大量的財物聚集到那裏之後,他就會想方設法據為己有。
或許尉遲光自以為命大福大,不會像其他漢人那樣遭受劫難,即使別人都死了,他一個人也可以活下來。其實,大難當頭,他也無法幸免。說不定他會被流矢射中,也有可能被抓去殺掉。尉遲光隻不過是自認為他自己可以幸免於難。想到這裏時,行德反倒覺得這個狂妄自大的家夥有點可親可敬了。
行德向火堆方向走去,他向尉遲光擺了擺頭,示意他出來一下。尉遲光馬上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