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城內的黑暗恰恰相反,此時此刻,燕然大都護李素立的書房裏,卻被二十多支蠟燭照得亮如白晝。
蠟是上好的蜜蠟,點燃之後沒有絲毫牛油蠟燭的膻味,相反,卻帶著一股子淡淡的花香。很是符合燕然大都護李素立形象和出身。
與吳黑闥那種吃不起飯的“鄉野村夫”不同,李素立的血脈,可不是一般的高貴。
他的曾祖父李義深,貴為北齊的梁州刺史。祖父李騊駼,則為大隋的永安太守。到了他父親這輩兒,官運稍差,但是也做到了五品水部郎中。
所以,除了一肚子學問之外,李素立做官的本事,也是家學淵源。這輩子沒怎麼上過戰場,就順順當當做到了燕然都護府的大都護。
燕然大都護府轄地非常廣闊,理論上,東起俱倫泊(滿洲裏),西到天山,整個大唐的北方草原,都歸他管。
所以,李素立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從早晨睜開眼睛,一直到半夜子時,除了吃飯和出恭之外,很少有時間能夠停歇。
既然為國操勞到了這般地步,平素在公務用度上豪奢一些,就不算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了。況且受降城既卡著絲綢之路,又卡在中原通往塞外各部落的咽喉處,每年往來貨物價值以億萬計。李素立本人這點兒花銷,哪用得著從朝廷撥付給大都護府的錢糧裏出?隻要他身邊的心腹隨便吐個口風,五天之內,肯定就會有人上趕著把他想要的東西送到門口。
“大都護,慕遠商行的大掌櫃,石潤生今晚帶著商隊進了城。”長史劉良躡手躡腳走進書房,用極低的聲音向李素立彙報。
正在批閱公文的李素立沒有抬頭,很隨意地詢問,“慕遠商行,拜在清河崔氏門下那個?”
“大都護過目不忘本事,真是令人佩服。不瞞您說,屬下不翻文書,根本想不起來!”劉良立刻挑起大拇指,低聲誇讚。
“少拍馬屁!”李素立心中受用,笑著數落,“咱們之間,用不到這些。他們不是三個月前剛剛出塞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說是西域那邊不太平,所以走到大宛,就將中原的貨物脫了手,然後就掉頭折了回來。”劉良想了想,用極低的聲音回應。
“不太平?是石國人,還是康居人搗亂?他們想滅國麼?”雖然相隔萬裏,李素立卻對西域的情況了如指掌,皺了皺眉,再度發問。(石國,康居,都在如今阿富汗一帶。唐高宗年間,曾經短暫歸附大唐。武則天執政後,忙著內鬥,棄之。)
“沒有,石國和康居都巴不得跟大唐之間有商隊往來。”劉良警覺地向外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據他說,是馬賊。那邊的馬賊,忽然多了許多了。”
“笑話,馬賊多了,商隊夠搶麼?”李素立仍舊沒有抬頭,卻一語道出了破綻所在,“商隊不夠搶,馬賊又吃什麼?”
這個問題,就像草原上狼的數量不可能泛濫一樣簡單。
如果狼的數量,短時間內迅速膨脹,就會導致黃羊、野鹿、兔子等食草動物的迅速減少。而食草動物少了,狼就會大量餓死,草原上的各類生命的數量,就又慢慢恢複平衡。
馬賊如果數量太多,商隊就不夠搶了,幸存下來的商販們,也會選擇改道。接下來,馬賊就隻能互相火並,或者改行去做牧民。
所以,如果絲綢之路上的某個區域,馬賊數量異常地多,背後則肯定藏著蹊蹺。要麼是當地的國王或者酋長黑心腸,派下屬假扮馬賊。要麼,就是有外來勢力,為馬賊提供支持。
石國和康居兩國的國主,都巴不得跟大唐做生意。那麼,答案就肯定是後者了。有外部勢力,滲透到了這一帶,假冒馬賊,或者給馬賊提供錢糧。